我正疑惑间,凤姐姐却是抓住这个话题不放了,只听她接着又道:“你尝了可还好不好?”
还没等她说完,宝玉因在一边见我故意不理会他,张了半天嘴也搭不上话儿,便急了,直插了一句,道:
“论理可倒罢了,只是我说不大甚好,也不知别人尝着怎么样。”
不好?既不好,你还说?!
明摆的就是没话儿找话儿,谁还能忘了你不成?在一边听着就完了!我听了宝玉这样没道理的话,便只在一边轻笑,也不搭言。
哼,你想引起我的注意?没门儿!我还偏就不理会你!
这时宝姐姐也说道:“味倒轻,只是颜色不大好。”
我是知道的,宝姐姐住的那屋子就是极素的颜色,装饰也极简单,喜欢味道轻的茶,也正是合了她的脾性。
不过,瞧她这话说的,又是极中规中矩的,既说了自己喜欢,也不太反驳了她宝兄弟的面子——
唉,我私下里偷偷的叹了一口气:
宝姐姐,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子啊?不论什么时候,说话做事都要用好些的心思,连我这只在一边听的,都感觉猜得太累了。
……
凤姐姐当然是直性子,宝兄弟说不好,是自家的,她不会说什么,宝姐姐是外面的,是客,她说得恰到好处,当然也不会让凤姐姐难堪。
只不过,宝姐姐倒是多心了,就是她说不好,又与什么相干?果然,这时只听凤姐姐笑着说道:
“那是暹罗国进贡来的。据说还是什么外国来的高级货呢!我尝着倒也没什么趣儿,还不如我每日吃的呢。”
呵!她自己送的礼,自己倒先说起不好来了!我听了便笑道:“我吃着倒好,不知你们的脾胃是怎样的?反正我是喜欢得紧。”
哼,宝玉,你不说不好吗?那我就偏要说好!
谁知,即使这样,宝玉也还能接上我的话儿,也不管我故意的不去理会他,只是笑道:“你既然爱吃,把我的这个也拿了去吃罢。”
他倒是不分你我呢!也不分个场合,也不管人家脸面上怎样,就敢这样说?眼见的宝姐姐都在一边轻轻的笑了起来。
凤姐姐此时当然也是知了,不知为何,反正我现在就是跟宝玉不对路儿,于是她便笑着对我说道:“你要爱吃,我那里还有呢。”
我便有机会不去搭宝玉的话,只冲凤姐姐道:“果真的,我就打发丫头取去了。”
说着,还摆出一副‘你可不要心疼,我可是当了真了’的样子。
……
凤姐姐一见我如此,便笑道:“不用取去,我打发人给你送过来就是了。我明儿还有一件事求你,一同打发人送来。”
我先是以为凤姐姐后面准是要接一句‘这又不值什么,喜欢吃尽管跟我说,我那里有的是’等类似的话,来配合我一下——
谁知她竟是说了句,还有件事要求我,这要是搁在平时,也就罢了,一件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不过此时她这样说,倒是让我事先准备好的说词儿接不上了。我又见了凤姐姐说完还向我眨了眨眼睛,一下子我就全明白过来了:
我就知道,你这是故意的,要看我的笑话呢!本来我还以为你要配合我给宝玉好看呢!真个疼兄弟不疼妹妹!
这样一想,我素日的脾性就又上来了,你跟我开玩笑,我便要开回处,咱林姑娘也不是吃素的,怎么,看我好欺负呀?!
……
于是我听了凤姐姐这么说,便转向大家,一面摊开双手,一面拿腔拿调的笑说道:
“你们听听,这还只是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人了。”
然而,我却忘了,跟凤姐打嘴仗,争口头上的便宜,又能有几个呢?果然,凤姐姐听我这么一说,立马就接了,只听她笑道:
“呦呦呦,只求你这一回,你倒说了这些闲话,吃茶吃水的。既这么说,你都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
众人听了先是一怔,然后就都一齐哄然大笑起来。就连宝玉那没心没肺的,也是跟着笑个不停。
难到他不知道,说的还有他吗?
……
我先是在心底大为后悔跟和凤姐斗嘴,当然表面上被大家笑得也止不住的红了脸,这里倒真不好待了,只不定过会子凤姐姐又要说出些什么让人难堪的话来打趣人家。
我想要笑话凤姐姐,反讨了个大亏,这时,我只好选择了一声儿也不言语。当然,此时我也只有回过头去,再不理会她们了。
谁知一向最是和气的纨姐姐这时候却来了劲儿,只听她笑着向一边的宝姐姐道:“真真我们二婶子的诙谐是好的。”
这说得是什么话?
分明就是见我最小,拿我开心打趣罢了。
凤姐姐也真是的,又让我成了玩笑的中心,上一次‘戏子’的事儿,我还没得空儿找回场子呢,她这会子倒又来了劲儿了!
这时我听了纨姐姐的话,愈发觉得再待不下去了,便立即转过身儿,急道:“什么诙谐,不过是贫嘴贱舌讨人厌恶罢了。”
说着我还向凤姐姐‘呸’的一声,啐了她一口,完了还不忘用眼神儿表达下我的不服气——我心里当然也是正想着:
哼!
早晚我要再给你找些事情做,看你忙得没空说笑话的时候,还笑我不笑?
公报私仇?小女子我最喜欢了!到时候看你还不来求我的?
……
谁知凤姐姐此时一点儿也没觉到危险,还继续变本加厉,只听她接着笑道:“你别做梦!你给我们家作了媳妇,少什么?”
然后只见她手指着宝玉又说道:“你瞧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还是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那一点还玷辱了谁呢?”
这话说得越来越露了,我顿时心热脸红,想必面颊上也定是潮红一片,愈发让我觉得尴尬——
这里再呆不得了!于是我抬身就走。
结果,却听宝姐姐此时又叫道:“颦儿急了,还不快回来坐着。走了反倒没意思。”说着便站起身来要把我拉住。
什么叫‘走了反倒没意思’?现在说的又不是你?要说的是你,你还能在这里呆下去?我心里不住腹诽——
但被宝姐姐拉住了,我这时要硬是走开,不给她面子不说,倒真个伤了和气。这里当成笑话过去,反而是最好的选择了。
就这样,一声儿没有的,我便往宝姐姐身边坐了,心底却是在不住的嘀咕:
呆宝玉,死宝玉,坏宝玉,要不是你,人家哪里会这样难堪的,你还跟着笑?哼,早晚有你好看的,你现在就得意吧……
……
事实上,我又何尝不知道,凤姐姐其实早知了我的心思,她时常说这样的笑话,也不过想让大家明白一点:我跟宝玉是一对的。
然而,凤姐姐那里能够给我做得了主?她,终是不能的,她也不过是我的一个姐姐,仅此而已。
凤姐姐终不是我的长辈,而我,却是个没娘的孩子。连终身大事都没有个人可以做主的孩子。
就这样,到如今,我们都越来越大了,而我却依然还是有些尴尬的在外祖母家里住着,心里也是委实不大好受的。
然而,如果我总愁着这些烦心事,哪里还能有甚么乐趣可言?没有父母之命,便没有了,或许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就是好的。
而在平常,我也总是避开这件事,不想去提,也不想去担心——或许,就这样的一天天过着,才是最好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