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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父 亲
作者:野麦子飘 时间:2022-01-18 18:20 字数:4189 字

星期天下午。

回校。

B寝室。

唐升红先到。见了我,就从他床头拿起那包东西递过来。原来是一大包糖果。

你相信我吗?没有谁比我更信你了。昨天下午全靠你解围,否则我都不知怎样脱身。小菜一碟。你在社会上胆子要大些,不要怕这怕那的。你不如来我们文学社当记者吧。算了,我都说不一定啥时要走了。去哪里?我父亲快退休了,我得去接班。原来是这样。不读完高中吗?手续快办好了,可能读不完了。那你的毕业证呢?我父亲上次来学校与他们联系过,应该没有问题。祝贺你啊!你呢?你父亲啥时退休?不知道。我要写封信。我趴在床上,准备给父亲写封信。亲爱的爸爸还有妈妈:您们好!昨天我回了家,家中一切都很好,弟妹们也好。请不要挂念。我们都十分的希望父亲的病快点儿好。十分希望母亲早点儿回家,家里太需要……我不知道下面该写些甚么,停了下来。这时祥林嫂回来了,一进门就问,你们猜猜我这次带了啥好吃的来?祥林嫂每次回家总要带些诸如炒花生、炒胡豆、臭豆腐之类的特产来给大家品尝。这次他带来的是红苕干,切得细细的,金黄色的,他抓了一把给我,我放在信纸上,看着这细细的金黄色,我又想起了昨晚面条里的红苕丝,心情糟糕透了。我想出去走走。唐升红就陪了我在校园里散步。有陆续返校的学生,经过我们身边时,一些不认识的也主动同我打招呼。现在你在学校很有名气的嘛。可一走出学校我就成了骗子。还在为昨天的事恼呀?我不知道当自己真正的离开学校,一步跨入社会的时候,凭什么去适应?凭什么去改变?你是无法改变这个社会的,只有社会改变你。你太单纯了,无法适应外面复杂的环境。因此你必须学得圆滑些,狡诈些,凶恶些,这样你就会成熟一些,自我保护能力才会强一些。这个社会岂不成了你虞我诈,充满陷阱?本来如此,还要学习会吹会拍。啥意思?给份说明书看看?就是你只能说别人的好处,不要揭别人短处。特别是当你遇到一个无用的草苞上司时。看不顺眼怎么办?买多副眼镜戴上,否则别人同样看你不顺眼,迟早要想办法整你到他顺眼为止。没法改变?人之初性本善,一旦掉进社会的大染缸就变得不善了。你没有读过白杨的《丑陋的中国人》?还有《丑陋的美国人》呢,这些揭露民族劣根性的东西,我不怎么感兴趣。所以说你太正统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多从这两本书中吸收点养分吧。我笑了笑。这时我想起了杨汉春所说的我们要靠在社会大学中吸收的营养,难道竟和唐升红说的一样?我非得去把这些苟且偷生、人面兽心、两面三刀、真话慌说等等的社会垃圾当作营养吸收吗?也不知道,杨汉春这几天在家中日子过得怎样,他开始在写他的骇世之作了吗?写到这里要套用一句读书时写作文常用的话,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转眼,到了放寒假的时候。谢天谢地,父亲的病也基本康复,同母亲回到了家中休养。高三的课程大部分已经结束,来学期主要就是复习备战高考了。张军说要培养文学社的接班人,早两个星期就确定让高八九级的王钰担任了第二届社长,我的工作也大部分移交给了高八八级的杜寒春、赵伟等同学。临阵磨枪,不利也光。班主任是这样说的,我也想给自己十年寒窗做一个总结。最起码要给自己一个交待。因此当云约我去北塔山散步时问起我什么时候回家,我竟然说不想回去。为啥?这么近的,春节你都不想回家?云生气了。我想留下来静心整理一下这三年所学。如果我考不上大学成了穷光蛋,不是没人肯嫁给我吗?你们玩文字的人太坏,人家可没那样说,你自己瞎编乱造的。哪个中学生像你,居然在文章中讨论人家女同学嫁人的事,不知羞的家伙。你们女孩子早迟一天都要嫁人的嘛,杨汉春说这些是人性最真实的一面,有什么不可以写出来的呢?最真实的就是他被记了大过,自动滚回了老家,一辈子从此玩完。云,我警告你不要侮辱我的朋友。咋样啦?有一天他成了大作家,你才知道人家的利害。是吗?我倒要看看,他凭什么当上作家。凌子,包括你自己在内,务实点好吗?务实点呀?好哇!云先吻一下凌子。我双手揽住了云的腰。北塔山的林间小径,幽静得恰到好处。云不再说话,温顺地依偎在我怀里。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相拥站着,相互听得见对方的心跳。我看见云白里透红的脸上,荡漾着少女的幸福的羞涩,就在想,如果亲一下云是啥味道呢?便不由自主地搂紧了云。当我埋下头去,想进一步证明刚才的遐想时,去突然推开了我,慌张地向我身后望了几眼。我转过头去,原来有两个和我们一模一样的男女学生从转弯处走了出来。云就红着脸问我,凌子你真的不回家吗?我想你呀。白嘴。我想,一个不爱家的人他怎么知道去爱人呢?有道理。我无言以对。云见我不出声,双眼睁得更大了。云又说,我明天有样东西要送给你妹妹,你不可以找任何理由不回家。如果不帮我送到这份礼物,我咬死你。就想等你来咬我呢,咬得越痛,证明爱得越深呢!我说完就跑开了,云气得鼓起小嘴直跺脚,却不肯来追我。云送我上车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扎着丝带的纸盒对我说,送给你妹妹的,你不准私自打开看哦!知道了。嘴里虽这样说,可车一出站我就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根雪白的毛线勾针围巾。我肯定是云亲手织的,心里就感觉到美美的有点得意。这种感觉只维持到我回家后不到十分钟。秀梅,这是送给你的。我一进屋就把云的礼物给了妹妹。哇!好漂亮哦!秀梅取出围巾披在肩上,在屋子里不停地打转。大哥你从哪里得来的?大哥买的,喜不喜欢?母亲这时从院坝进了屋,拿过秀梅肩头的围巾看了看,坤娃子你哪里有钱去买这么贵的东西?妈,我写文章有稿费呢。是呀!是呀!大哥上回回家还给我们说他写的文章得了奖呢。秀梅在一边附和着。你读书莫不用心点嘛,写这写那有啥出息?妈你不懂。你坤娃子懂得很。突然听见父亲在隔壁发火了。父亲这时披了件长长的羊皮大棉袄走了出来。快一年不见的父亲,高高的个子,面色黄得可怕,瘦得更是让人担心他能否承受得了身上那件大棉袄的重力。我当时想,我父亲就是书上说的大病初愈的形象代表吧!你说你在学校不专心读书,伙起一些人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啥?父亲气得一屁股坐在老爷椅上。我知道这肯定是父亲回家来学校时班主任给他说了我在学校的事,这时等我回家才找我算账来了。我们那是课余锻炼自己嘛。你锻炼得差点被学校开除你知不知道?你可惜老子在外面整天日晒雨淋,挣两个钱都用在你们几姊妹读书上了,老子这回差点死在外头你知道吗?你这老大是怎样带的头?父亲说得激动起来,站起身要打人了,被母亲拉住,晓得你的病还没有好完,发这么大的脾气干啥?娃儿回来了,你有啥就给他好好的说嘛。坤娃子你也这么大个人了,应该懂事理了。我不说话。你晓不晓得现在周围的人在怎样评论我们?父亲还是气得很的样子。你大爷家的两个娃儿都大学毕业端了铁饭碗,别人现在就都把眼睛盯着你了,你给老子争得了这口气吗?你老师给我说你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明年预选你都上不了。混账东西,你有本事靠写那几笔吃饭呀?我不说话。你到底说自己心里有没有数?明年有没得着?我不说话。如果自己都认为没有希望的话,干脆就不球读了。我好把钱拿去买点木料回来,给你修两间房子讨个婆娘就算完成了我的任务,别人要看笑话我也没办法。你自己说话呀?读还是不读?我不说话。我在想,我才不要你给我讨婆娘呢,我要娶云做妻子。又想,要是云这时看见我这模样,她该是什么感受呢?云会跟随我来这穷山沟吗?接下来的日子是可想而知的了。父亲总是处处看我不顺眼,动不动就发火骂人。母亲对我说,书你还是要去读完的,莫同你爸顶嘴,他是捡回来的一条命,肝脏不好,爱发脾气,你自个儿学会忍着点。没过多久,父亲可能是真的不再对我抱有希望,就开始独自去镇上买木料。我也不得不跟在他后面,去十几里远的镇上扛那些大根大根的木头。一开始我扛起木头跑在父亲的前面,可一个来回之后,我就力不从心了,于是扛不了多远的路就要停下来喘气,两边的肩膀都被磨得了红肿,走路也是一拐一拐的。父亲见了,也不安慰一下,反而说,我看你这要文又文不得,要武又武不得的样子,哪个当农民又戴一副眼镜的?我不说话。我不说话。到现在,我和我的父亲之间依然没什么话说的,即使我在外工作了几年没回一次家,一旦回去见了早已退休在家的父亲,也只是极其简单的几句问候之后,大家都只有沉默相对。这难堪的沉默。每当我看见别人熔融的父子情深时,就会痛恨自己那个半工半农的家庭。父亲长年在外地工作,和我们相处的时间也仅仅是每年一个月的探亲假,即使是这每年一个月的相聚的日子里,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也是父亲每次回家听了别人说我的坏话之后,都要打我几次才回工地的。因此到了后来,我都害怕听到母亲说父亲啥时候要回家了。当得知父亲要回来的那些日子,自己做事变得特别小心,生怕惹多了些罪证在身上。唯一记得父亲对我很有感情的日子,是我初中要毕业的时候,父亲特地请了两个月假回家,帮助母亲看管地里的庄稼,不让我沾一丁点儿地里的活。每天早晨,我起床之后,父亲总会把一杯调配好的白糖鸡蛋花端来放在桌子上,我洗漱完毕,喝了这杯据说是非常营养的东西,就捧着书去屋子后面找个清静的地方用功早读。如今,当我也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回过头去看我父亲时,总觉得我父亲一颗满是沧桑的心,面对自己的儿女时,竟是一个无言的结局。我不说话。第二天,我就给自己写了一封信,偷偷跑去邻近的飞龙乡(现在的龙岭乡)寄了。这是故意要让父亲看见的信。果然,第二个当场天,父亲赶集回来时,手上就拿着我写的那封信。你们班有个同学来信说叫你提前回学校补习。父亲把拆开的信扔给了我,他居然没看出一点儿破绽。我于是故作紧张的样子,也不同他计较是否该不该私自拆我的信,匆匆收好了行礼,准备过两天就要回校去参加这个特殊的“补习”。临走时,我去向父亲告别,另一方面是要父亲给书学费和生活费。没有想到,父亲只按开学通知上写的给了我书学费,生活费就不肯支付了。父亲说得很有道理。你不是在搞写作有稿费嘛,有稿费养活自己还问我要什么生活费?我急得眼泪在眼框里直打转。母亲在一旁也不和父亲争执。母亲转过身去,走进屋里,默默地帮我装了一布袋米,又用一个小小的瓦罐给我装满了母亲自己做的胡豆瓣。母亲拉我进屋,眼里也噙着泪,你先拿米去换点饭票,等我再慢慢给你爸做工作。高三的最后一学期,我就是这样流着泪上路,背着大米和豆瓣去备战高考。为了节约车费,我决定到另外一个远点的乡上去赶车。当我走完三十多里崎岖的山路,来到世阳车站时,最后的一班车也已经开走了。天色渐渐暗下来,一如我黯然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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