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5月16日雨
路边,积蓄着昨晚的雨水,一晃一晃的水波,刺得眼睛发疼。我固执地在今天的日记上写上“雨”,虽然我看到的只是昨夜的雨水。我开始期待安的回信。哪怕只有片言只语。我所要的,只是一个明确的答案,无论好与坏,对与错。安,注定要走的。既然结果已经注定,我乞求一个美丽的过程。长久与短暂,我都不愿在回首的时候,陷入至尊宝的“后悔莫及”。有时,我也在想,我或许只有后悔,我才可以记住安,完完全全的。见到楠的身影,突然害怕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躲避着她,像躲避一场瘟疫。我害怕看到那双黑色的眼睛,闪烁着光芒,荡漾着泪水,却不肯轻易滑出眼框晶莹剔透,像仿佛是一眼黑而亮的泉水,流过干涩激起深深的旋涡。一旦陷入,就无法自拔。加快脚步,我想快点在她周围消失。她轻轻地叫我的名字。我才意识到刚才决定是个错误,我该跟在她的后面,远远地。她的声音非常细微,像花从里飞舞的蜜蜂。但却为止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心慌乱地跳,像迷失了方向般的恐惧和迷茫。她在喊我的名字,她在喊我的名字。我心里想着,脚步慢慢了下来。“你在叫我?”我问。她的眉宇之间透着一种难以解读的感情。仿佛天空最远外的星星,若隐若现。又有些似曾相识,我没有深入地想,我要尽快走开,尽快。“嗯,”她的目光射向我,月光下,她的眼睛幽幽的。我迅速低下头。在她的面前,就像一颗灵魂被亵渎。“有事儿吗?”我想不出更好的话,但我迫切地希望离开。“没事儿”她顿了顿,微微地低头,不再看着我。“那我走了”,如释负重。转身的一瞬,我看到她抬起头。奇怪的表情,眉毛向中心收拢,咬着嘴唇,似乎咬着一堆的话,不肯松口。幽幽的眼睛忽然间黯谈了下去。从来没有见过的忧伤。我想,那应该叫做忧伤。急步向前,我可以感受到她射来的目光,心隐隐地痛。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谁叫你是那个一眼就望穿我的人呢?如果你看到明天的朝露/那是今夜,烂漫的霓虹里/我久违的泪水/像一块块晶莹的透镜/折射出荒凉的世界/那个陌生的国度/游走的悲伤/寻找着失踪的幸福2004年5月17日晴燥热的天热,无法想象7月的温度。一切都在一股热空气里运动着,毫无生气但井然有序,就像一台台机器,如果没有思想,人与机器有何区别?难以想象。物理课上的“神游”已使我后悔万分,那些难以控制的思绪,是一瓶华美的毒药,让你快乐的同时,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万劫不复。同桌在桌上刻上一个字——“堕”,毫无意识,我想到了第二个字“落”,但他的刻刀停在了半空,他始终没有刻下第二个字,尽管我知道那个字。是的,我们已经开始“堕”,如果,我们仍旧这样去生活,结果便是“落”,一颗没有燃尽的岩石陨落,我忽然想起一个梦,从高高的悬崖上下坠,在着地的一瞬惊醒,“落”的结果,难以想象,粉身碎骨,终生残疾,安危无恙,就连梦中也无法体会,我开始相信,梦是现实的碎片,没有头绪地拼接。我努力地端祥着那个几何题,变幻的图形,一会儿凸出纸面,一会儿又凹进纸里,我的头脑开始混乱,窗外,满是热的风,袭来,像被拳击手一拳击中,无力挣扎,那些郁闷的空气,张牙舞爪地散布在周围,吸血鬼般地,吸出我体内的水分,皮肤油亮的,像位“油光可鉴”的绅士,红色的青春痘就成了他美丽的情人,体内迅速失水,我感觉到血液越来越粘稠,流速越来越慢,头脑停止活动,或许是供氧不足,或许……安没有回信,心急如焚的等待,没有任何猜疑,任何一种猜疑都会使我绝望,我的心,像一盏油灯,孤独地燃烧着,昏黄的灯光,照映着干涸的瓶底,点亮我的人,再也不肯添一滴可怜的灯油,奄奄一息的希望。我的烦燥在夏日里急骤膨胀,像一个巨大的气球,慢慢地胀大,慢慢地上升,堵住胸口,难以名状的郁闷与压抑。2004年5月18日晴昨晚,睡得很累,因为梦。我总是梦见自己在草原上,树林里奔跑,不知疲倦,那片青翠欲滴的草原,那片茂密挺拔的树林,令我无限地神往。我记起一个寒冷的故事,我曾对无数人讲过。故事发生在俄国,一个寒冷的国度。小伙子深深地爱着姑娘,算是一见钟情吧。姑娘也深深地爱上了小伙子,那姑娘有着北方特有的美,白皙的皮肤,美丽的眼睛,海浪般的长发,在风中起伏,那小伙子有俄国男人的豪放,也有普希金的柔情,和普希金式的卷发,按照俄国的传统,小伙子向姑娘倾诉爱慕之情,他说:“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一棵朴实无华的白桦树。”姑娘笑了,笑得像春天绽放的玫瑰,通红的脸,含着,像出水的芙蓉,手里的花瓣坠落,轻轻地飞舞旋转。她羞赧地说:“看你个熊样!”转身,奔跑,无边无际的树林里,洒下姑娘银铃般的笑声,那是爱情的马车上金色的铃铛奏响优美的旋律。讲给安听的时候,安不解的问:“为什么是白桦树与熊呢?”“白桦树与熊是俄罗斯人的图腾,就像中国人喜欢牡丹和龙。”我说“看你那熊样!”安心急地说。“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一棵朴实无华的白桦树。”颠倒的情节。我想,我和安同样是喜欢故事与梦境的人,我们总是幻想着自己进入梦境或者故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重复的一天,无尽的等待,但我已经对安的回信没了信心。2004年5月19日晴热。热得不想吃饭,身体像一个被扎了千百万个孔的皮球,水从喉咙上流过,接着从毛孔里渗透出来,洗过澡一样。我站在窗边,注视着北楼。校园里回荡着悠扬的曲子《昨日重现》。我希望可以见到安。因为再过二十天,或许永远不能再见了,无限的伤感。楠忽然出现在身边,回忆中的我毫无觉察。她问,为什么不去找她,而只是在这里等。我说,我不知道,但我决不是懦弱。我怕她说我懦弱,所以提前否定。她说,你怕,你怕毕业的那天,一切付诸东流。为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却将我心底那一丝最敏感、最见不得人的心思暴露,像一丝不挂地站在她面前,谁可以知道我的痛苦?在她面前,我所有的伪装都是徒劳,我所有的心事不再是秘密。沉默,转身,向前走。为什么你总是在逃避,逃避我也逃避着你自己?她的声音绝望中带有一丝愤怒。充耳不闻,我继续向前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对于楠这种一眼可以望穿自己的女孩子,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爱上她,一是逃避她。我选择了后者,因为有安,一切只因为她,一个绝妙的理由。鬼使神差地,我走到操场上,斜斜的夕阳,仿佛是一团将要燃尽的火,做着最后的挣扎,我清楚地感受到,它的余温中,夹杂着丝丝的风,难得的凉爽。我忽然看见了STONE,在第一次见到他黑洞般的女朋友的地方。他静静地坐在看台上,又手撑住膝盖,头埋得很深,黑而长的头发垂下来,过滤掉夕阳的最后一点余辉,以及我渴望了解的眼神,那仿佛是一道高而厚的墙,横亘在两个人之间,亲近而遥远。我坐到他身边,看着浅黄色的阳光满满地洒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子微微一颤,但没有抬头。“她呢?”我问。“不知道,走了,或许。”“为什么?”我奇怪地问。他干笑了一声,说,她说,她做我的女朋友,除非,我半年之内考第一名,10年内成为中国首富,20年内成为世界首富。我笑,笑那女孩的不可理喻,我说,STONE,到那时候,你还会要她?他也笑了,夕阳的余辉照着他白皙的脸,闭着眼睛,眼皮微微的跳动,嘴角上扬。轻的风摇摆着他的头发,在额头上欢快地舞蹈。一切一切,我和他,仿佛又拉近了许多。2004年5月20日一个无比温柔的黎明,我想起诗人艾青,想起了那只鸟儿,热爱着土地。喧嚣复燃的城市,整洁的街道,忙碌的人群。轻重缓急的步子,敲打着地面,散发出杂乱无章的音符。渐渐明亮的阳光,割破清爽,刺入肉体的疼痛,躁热涌动。穿梭在安静的校园里,一切一切,像舞累的尘埃,慢慢下沉。自习课上,出窍的灵魂,嘲笑像被掏空的身体。眼睛合上的刹那,钢笔滑落,跌落的声音,惊醒,我努力地弯下身子,目光游走。钢笔的旁边是一张纸片,明显的脚印,覆盖住几个字,依稀可以看出“为共产主义而奋斗”。是的,就是桌上那张,捡起,轻轻地弹落灰尘,叠起,放进书桌里,想不到,我的动作是如此地坦然,像捡一张废纸,心慢慢下沉。我开始思索它存在的意义,在短短的7天的时间里。难道就这样的堕落下去?不要,我不要。而你到底要做什么?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一遍遍地问我自己,我企图用这种方式唤醒心中最后的一丝对于未来的渴望,像唤醒一只沉睡的狮子,可是,一切都只是徒劳,我的头紧紧地贴在了书桌上,仿佛一块被磁铁吸住的铁块,嘴不停地动着,说了些什么,自己都忘记了。我在怀疑,是不是世间的万物,时间、金钱、爱情、事业、成绩、名声、荣誉、目标、理想、动力,都是要保质期?而越来了那条不明显的界限,一切都会化为乌有?空空如也?如果有,是不是我的保质期都很短,而不是我期望的那样贴着标签“永远,永远”?如果没有,为何我的所有,都在一点一点地远离而去?我试着作好一切,到现在什么也没有做好。我一天天,做着许多同样的梦,重复的梦,我不再抱有很大的希望,希望它们都是成真的那一种。2004年5月21日晴等待的一天。等待是痛苦的,安的回信,将是我的宣判书。我无法想象信的内容,只是等待,就像将要被枪绝的罪犯,闭上眼睛,等待迟早射来的子弹,一颗或是几颗,那种突然降临的疼痛,完结了一场梦和一个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