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磐总喜欢“吾妻”、“吾妻”的唤梧蓂,即使尚未成婚,也私底下偏使这般叫法。比如此时,他见她一身平常人家、为人淑妻的妆扮,又笑说:“吾妻甚美,如何打扮皆好看。”
梧蓂挑起一双远山青眉看他:“如此说来,若梧蓂不施粉黛,便是难堪入目了?”
炽磐笑眯着眼,打合扇子又展开,舞得微风一阵,拂落肩上飘零的桂花,一字一顿道:“绝无此意。”
小桃在一旁用绣帕掩着嘴笑,梧蓂和炽磐的问答叫她乐得不行。她轻扯梧蓂的衣袖,道:“小姐,小桃也想陪您出去买莲子。”
梧蓂瞪她一眼:“你可不是想陪我,其实是想去街上逛逛吧!”
“哎呀,小姐!”她轻轻摇梧蓂胳膊,满脸渴望的神情,“小姐,您就带我去吧。”
“不行,留在府里做事去!”
“呜……”小桃失落的松开手,嘟着嘴站在一旁。
梧蓂笑道:“逗儿你啦,还不快去换身衣裳来!”
“小姐捉弄我。”小桃转悲为喜,高兴的跳起来拍手,“我这就回屋去换身布衣来!”说罢转身就走。
小桃与梧蓂同年出生,是梧蓂王府里管家的小女儿,幼时同她嬉戏玩耍,她读书时,小桃便是她的书童,梧蓂早已将她视作亲妹妹一般,衣食住行上从不亏待她,只教她做了自己的贴身丫鬟,与自己更加亲近,瞧着她又蹦又跳远去的背影,梧蓂嘴角微微上扬。
未半盏茶的工夫,小桃梳了双环髻,换着一身碎花的细布裙裾走出来,活脱脱得一个富贵人家里——小丫鬟的着装!
“让你换件衣服,倒还换了一身丫鬟的衣服出来,可真是故意气我?”梧蓂一心想教她寻些寻常女子的打扮,在民间当做姊妹同行便好,她却没那寸小心思,只乖乖按规矩做事。
“小桃本来就是小姐的丫鬟呀!这衣裳有何不可?我瞧着好得很呐。”小桃跳到梧蓂身边来,搀着她的胳膊,“小姐,走吧!”
梧蓂无可奈何的随她去了,炽磐亦不在意。
太子与王府小姐出行,本该是高轿垂帐,锣鼓开道,随行侍从怎么得,少说也得有十多人。可梧蓂与炽磐不欲这样喧闹,便没禀报父亲,也过一回百姓的炊火生活。
府门前,守门的两个小厮正欲拦她,小桃躲在梧蓂身后,炽磐挡在前面摆摆手,仗着太子身份谁敢拦着,便顺利的出了府。
一踏出王府,涌上心头的即是“海阔天空”四个字。
中秋未至,满城的花灯笼早早的高高挂起,天未暗,若是夜里出来,蜡烛点燃洒下一路星星点点的灯光,遥遥星尘相衬,想必景色更加绮丽绚烂,迷离夺目。几座酒坊的酒旗插在低低的木梁上,迎风张扬,像是迎客般的招手,小贩们挑着竹筐扁担一边走,一边叫卖孩童玩的拨浪鼓、布老虎、莲花灯,傀儡娃娃,扮“家家酒”的小玩意……琳琅满目。
梧蓂自幼待在王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极少看见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得看过去,皆觉得新奇无比。小桃更欣喜,恨不得飞起来穿梭其中,拉着她的手,一会儿这里看看,一会儿那里瞧瞧,样样爱不释手得抓在手里戏弄上半天,才留恋不舍的还给卖家,全然不像小丫鬟的模样了。
炽磐摇摇手中纸扇,慢条斯理的提醒梧蓂:“别忘了,我们是来买莲子的。”
莫不是他说,梧蓂与小桃怕是真要忘记了,赶忙在路边向一老妪询问了莲花湖的所在,之后一心一意朝那儿奔去。
一里外的莲花湖熙熙攘攘,原以为湖边风凉不会有很多人,谁知道比王府外的街道热闹更胜,游人如织,大多是母亲牵着子女,或是像梧蓂与炽磐一般的双双对对,在湖边游玩。王府的莲花娇弱无力,才入秋便丢了颜色,这民间的莲花湖经风霜雨雪久了,虽然越少,倒是没有败尽,耐寒不衰,泱泱一大片鲜翠碧绿,难以穷目。
炽磐着一袭丝缎白衣走在前面,梧蓂和小桃跟着后面东看看西瞧瞧。若是平时穿着一身流光溢彩的花纹锦缎、或是簪着叮当作响的流金凤钗,定是会惹来不少人的目光,果然换一身衣裳,是明知之举。不过临近中秋节,人人都衣着光鲜亮丽,也不显得突兀。
梧蓂四处赏看,慢悠悠的走着,突然人群中冒出几个模样奸滑的人,口口声声喊着“借过”、“借过”,却是虎背熊腰,一下子撞散她与小桃。
人潮拥挤,梧蓂被闪花了眼,不知不觉被谁暗中推了一把,跌跌撞撞不知被挤到何处,终于找到一寸土地,立稳足尖,朝外张望却皆是陌生人。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猛然一个黑影落在面前,欲回头的一瞬间,被那尚未来得及看清相貌的男人用布狠狠地蒙住鼻口!她惶恐的瞪大眼睛,双手被困不能举动,支支吾吾喊不出声。
那男人高出梧蓂许多,力气极大,衣袍交叠遮掩了行动,没有一人瞧清她正被人胁迫!徒劳挣扎间,不小心瞥见他腰间竟别着一把乌金弯月形的小刀,梧蓂拼尽全身力气反抗,终于脱出一口气,尽力喊了一声:“炽磐!”话音未落,便被那贼人迅速强行拖往一条僻静巷子的深处走去。
若是知道出趟门居然会遭遇这种倒霉事,那便是打死她,她再也不出来了!
背后的男人用粗糙的手掌死死地扣住梧蓂的脖子,她透不过气,只能发出轻微“呵”的吸气声。指尖用力掐在那人的手臂上,却觉得那肤肌坚硬如铁,任她如何掐也毫发无伤,却不小心折断了自己的指甲,淤血流出,漫出一股腥味,十指连心,一下子疼到骨髓里。
梧蓂实在无力挣扎,脸色紫白,浑身一松,垂手耷拉着,便任由其将她拉进昏暗的巷道里,眼里溢满绝望。
炽磐和小桃不知走散哪儿去了,她呼救也不知听见没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耳边还回荡着人潮涌动的喧闹声,之前觉得嘈杂扰人,此时却巴不得能拥在其中。
眼前的光线愈来愈暗,此时四周灰白的墙显得分外扭曲诡异。脚下的青石板被踩踏出凌乱的哒哒声,呼呼的风声与那男人粗重的呼吸声,一阵一阵激荡在耳边。
他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光天化日掳人!小巷越来越深,愈来愈寂静……心中不详的预感就像巨石滚落一般,越发沉重起来。
心里想着:会死在这里吗……
无论如何,她已经困在这里了。
她,不要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