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柱香的工夫,“玉兔”、“青鸟”的香气便从笼屉里随着白色烟水雾气滚滚而出,沿着微风朝上一层层的涌动,未触及房梁便消散了。灶台中的火光小去许些,不停地抖跳着、挣扎着不肯熄灭。
小桃瞧了瞧笼屉,又睨一眼火候,心中知道时辰正好,弄来些粗糙的柴灰埋灭了火,再用厚麻布将小笼屉包住,稳稳地端出来,纤细的手一揭开,就腾出一大团白茫茫的雾气。
梧蓂忽地嘴馋,吹散那遮住眼前的水汽,隐隐约约看见月饼露出来。
两枚小玩意儿胡桃般大小,皆是清澈的淡黄凝脂,拥着热浪靡靡,云里雾里,洁白如雪,竹制笼屉似山峰,两枚月饼恰似玉兔与青鸟,盛月饼的小瓷碟似湖水,仙气缭绕中显得分外不真切,却又恍惚之间,娇惜怜悯。
梧蓂和小桃用厚布将其分别盛托出来,烫手的热,全吸入旧麻布里变成温热,轻轻平稳放下后,小巧玲珑的月饼竟有着“一枝梨花压海棠”的气势。
此时趁热,将凝未固时,细细洒上一层杏仁碎或花生碎,再加少许黑白芝麻,恰到好处,切不可喧宾夺主。她倏地想起什么来,立刻取来晒干的荷叶,涂上薄薄的冰糖水,再灵巧的包裹它。
等它冷透了,再拆开看,“青鸟”底部是微黄淡绿的颜色,除了桂花馥郁香,还有荷叶的清香。
她尝一口,像尝到一口夏暑亦秋凉。
梧蓂呷了一口挑来煮沸的井水泡茶,未觉有何不妥,似乎相得益彰,这味清净,再世故老朽之人也得为此动容。
咀嚼再三,才咽下最后一口,喉咙间还藏着郁郁甘甜的滋味。
她思量着父母爱吃几味,又忖度炽磐合该喜欢何味,今晚便再做一笼屉,明早亲自给他们送过去。
梧蓂挽起衣袖,系上粗布围裙,舀水和面,遣小桃去园子里摘些桂花、菊花、竹叶等花木来。花瓣洗浸沥干,切成丝,再磨成碎末,掺和面团里更鲜美更幽香,接着是模子的挑选——
父亲为“鹤”,母亲为“兰花”,炽磐同她一样,为“青鸟”。
如此一来,反复几次后便熟练了。
“鹤”用黑芝麻制作,父亲喜欢芝麻香堪比花香,再用荷叶裹敷,系好;
“兰花”便选了桂花融进去,甜蜜香足,母亲与兰花互盈其长,取娴雅大莲花瓣垫作盖;
至于炽磐那一份,她直愣愣地盯着陶瓷“青鸟”想了许久。最后,拿着新摘的白菊花瓣切丝,面粉里搀了少许栗子粉,剔出新出的龙眼梨肉在捣药罐里压出汁水,文火慢蒸前,将其淋在月饼上,火候不可降,人须守着。
在重多竹叶中选出最完美无损的两叶,用剩余的糖汁将里面反复擦过,叠成一只小盏来盛月饼,撒些莲子末铺底,忙完这些,再看来,不像月饼,反而像糕点。
总而言之,味道美即可。
小桃将梧蓂亲手制的月饼一一放如竹盘里,用纱布盖了一层,散热留味。
天色已子时,她将糕食一同带回去摆在我房里,解开披风随手丢在一旁,疲惫的身子轻轻扑在榻上,身上沾染了各种花香,沉沉浮浮的在鼻尖缭绕,便这样不知不觉的睡着。
桌上红烛燃尽,自己熄了自己,三枚月饼安安静静地落在桌中央,夜沉寂得似乎同梧蓂一齐入眠了。
再醒来时,日光已透过窗户静悄悄得照进来,金黄摔碎一地。梧蓂早早起床,唤来小桃帮她梳妆打扮,今日日头正好,屋外风也凉爽,枝叶绿得耀眼,绾上一支垂珠的云簪,腮红无意抹地淡淡。
梧蓂向父母请安,同月饼一起带去,头一回尝至女儿做得糕点,果然皆是欣喜无比。
父亲笑道:“何时我家女儿偷学厨艺?说起来,手艺精湛最是了得!”
“哪有,做文章是妙手偶得,做糕点也属一类,多亏这时节的花足丰美。”她道。
父亲一怔:“不得了,不得了!”
梧蓂好奇:“何谓不得了?”
“我家女儿不仅厨艺见长,这还学得谦虚了!”
她嗔怪:“爹!”
父母皆笑:“哈哈哈,莫恼,是真呐!”
她正欲辩解,有人的脚步声从背后靠近,闻声道:“广武公安好,为何事这样欢畅?”炽磐走进来,行了常礼,声音挺好听。
“是小女的事情。”父亲笑说,“对了,梧蓂可有做太子的那一份月饼?”
“自然有。”梧蓂将最后一枚竹叶盏递给炽磐,炽磐微微一笑,眉目饱含珍惜得接过,心领神会。既然她欠他莲子,便遂他心愿做一回月饼还予他。虽是这样想,却不想轻易就叫他得逞,于是轻哼一声,侧过身子不正眼看他,他却提着月饼,眉眼如画,笑意更甚。
“不知太子找老夫作何事啊?”父亲问入正题。
“哦。”炽磐应一声,道,“也无大事,想来中秋佳节即刻就到,可需为凉王准备些礼物贡上?”
炽磐这是怎么了,凉王与梧蓂、他为敌,如今他想要献礼?是愚顿,还是纯属客套话。
“礼物?”父亲闷头想了想,才捻须回答,“虽然臣子献礼实属应该,不过我倒是未曾在中秋节献礼……听太子这话,是否心中已有打算?”
“呵,广武公解我心思,我正欲在中秋节那日当着凉王与众大臣的面,向梧蓂正式提亲。一来,可昭示秦凉两国交好,二来,私想给梧蓂一个更好的交代。”炽磐语气铿锵,坚定有力。
梧蓂杵在一旁看着两人。
“自然好啊,我这宝贝女儿亦不枉托付终身了!”父亲一乐起来就喜欢眯着眼睛,炯炯有神的双目似乎要将她和炽磐缠起来。
炽磐瞧瞧她,打趣道:“那便这样定下了,到时候梧蓂可别拆了台就好。”
“知道了。”梧蓂心知肚明,他这样做也不过是为了替她在秦王面前解围,有他这一出戏,天下人皆知秦王太子心甘情愿迎娶凉王之亲,若是凉王再出手害她,便是失策之举,无人相信炽磐害她,更没了起兵攻打秦国的理由。
万全之策。
抓住这次的机会,说不定可以逃过一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