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满园,鸟语缭绕清廊亭。
清廊湖隐藏着凉意,宛如拿捏恰当的仙人两袖清风入山采药、掬水为饮,竹篾背篓里皆是周身假山层叠嶙峋,一座清廊亭飞檐四角,灰白的瓦色下鎏金牌匾高高挂起,遥远处即见三点金色,便成了嫡仙发髻之上的碧玉高冠。
炽磐朝立在梧蓂身侧的小桃言:“快去取我的桐木琴来。”
“是。”小桃笑盈盈的原路返回,一路踏过秋风,泠泠一地流光。
风静日暖,炽磐思虑已久,终于寄情道:“那日,梧蓂为何好端端的会念及此曲?”
梧蓂笑语嫣然:“只觉《诗经》中这番《鹤鸣》舒我观景之情甚为得当。”
炽磐替她斟下一杯香茶递到她身边的玉石桌上,缓缓点头道:“梧蓂可知此曲的含义?”
梧蓂抬头望着一方湖的尽头,眼神漂泊淡然,随口答到:“此曲中句句皆有暗喻,寓意庙堂当招用隐居山野的贤才。”
“梧蓂如何看待此诗,是喜,是厌?”炽磐又问。
梧蓂收回的目光落在炽磐的眸光里:“时而喜,时而厌。山河破碎之时,才士缺损,假若招引异士入朝,强我国力,则喜之;四海升平之时,将才甚满,假若招引术士入朝,灭他人力,则厌之。”
炽磐眼里一瞬间的耀亮,拍案道:“嗯……有理!”
梧蓂蹙着一双秀丽的青黛眉,诚真言语:“此计当属剑走偏锋、悬崖勒马之意,平常时,还是莫用为妙。”说罢,端茶饮下一口。
炽磐不自觉地笑起来,问道:“寻常女儿家不解这般道理,为何梧蓂于朝政之事颇有见解?”
梧蓂道:“因……”
话未说完,小桃赶了过来,梧蓂便收口不言。她朝炽磐奉上怀中抱着的琴:“太子殿下,您的琴。”
清廊亭素来有闲人喜欢在此抚琴,所以安置了琴桌,正巧借予炽磐今日一用。
炽磐细细解开裹覆琴身的墨色丝绸布,将琴端放在琴桌之上,琴弦长长绷紧,弯弓样丝丝扯于桐木间,缠绕琴身的木纹清晰得见,如龙盘祥云中吐息拨雾。梧蓂与他相视一笑,随着他指尖在琴上翻飞如蝶舞,琴音倾泻而出。
梧蓂款款起身,移步立在可见那清廊湖的亭边,风嬉闹着温柔扑面,拂过她的眉间,吹乱她乌墨般的发丝,有微微细碎的痒,那发髻中簪的银钗珠环玲玲作响,玉珠叮铃之声宛若佩环相碰、流水潺潺,清心悦耳,缭绕在炽磐的指尖与琴声里生生不息。
她立定脚步,清了清嗓子,萧凉的风夹杂着花香和清幽的琴声滚滚而来,张口时,便仿若有碎玉裂帛之声。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鱼潜在渊,或在于渚。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
它山之石,可以为错。”
琴音有缘,歌声有情。梧蓂仔细望着炽磐那比女儿家更为纤细修长的手指,骨节嶙峋,金丝花纹宽袖随意搭在腕上,衬得手背愈发白皙,一挑一拨宛如蝶翼扑扇扑扇先至眉宇、再至口中、后至心头化成一汪甜美柔水,滋润进血肉骨髓里。半阙寻常的曲子竟像是听闻仙中音,寄托昔日的情愫回忆,像一朵云,一朵云,悄然无息飘向碧空万里,像一碗水,一碗水,顺着玉脂的手腕流进溪水,流淌在心上清晰的纹路里。
风声鹤唳,树叶沙沙,依稀听闻一瓣花的凋零,一只雀掠过湖面划破湖面的宁静,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噌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宁静的呼吸之间,圆润的眼眸之中,那山已不是山,那水已不是水,全是他占满炽热的胸腔。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鱼在于渚,或潜在渊。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眼前似乎真得可以望见碧野檀木高高地发芽生长,明媚的阳光投射下浓郁的树荫,其下灌木丛落叶凋零薄薄铺了一地零碎。
幽幽的沼泽之间,两只丹顶白羽仙鹤长鸣,啼声传破天际四野,亮清绝响。
幽深清澈的渊潭里游鱼时浮时潜,偶然间浮到渚边停,或潜入渊潭嬉戏。
鹤鸣游鱼绕指柔,在心尖沉浮宛然,美不胜收。
一缕歌声飘散在秋风中,沁人心脾,梧蓂的嗓音如百灵鸟一般格外水波动人,像夜莺啼春,夏日蝉鸣,秋高气爽,冬梅盛香。又如同雨丝叮叮咚咚敲击湖水,混合在琴音里流淌,高山流水,伯牙绝弦,指的便是此般二人呐。
小桃站在清廊亭外看着他们愈发觉得欢喜了,梧蓂的衣带飘扬,悠悠荡着似柳枝轻摇扶风,炽磐的墨袍长袖体贴合身,发间一弯月簪便风骨昂然,两人似翩翩蝴蝶比翼双飞,龙凤呈祥。可看着看着,渐渐不由心头泛起微酸,心心念念想着虎台。歌声与琴声越动听,这思念便越真真切切,一分一毫不曾搁浅。她,仅仅一个小丫鬟,与王府少爷那是云泥之别,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实在难有姻缘。而眼前这一对壁人,才叫人艳羡不已,思及此处,她亦打心底为小姐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