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梧蓂是被鸟雀唤醒的，窗外忽的扑棱棱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在屋檐下喧嚣，仿佛是跟丢了迁徙的队伍，分外焦躁起来，于是避开寒风躲在梧蓂的窗边取暖。

炽磐不知何时离开了，她散落的衣裳已被整整齐齐地搭在木架之上，一双玉涡绣牡丹花案的玲珑缎面小履放在床榻边，双履并齐，履尖朝外。枕上摆着张白纸书墨的字条——“我往事矣，夜归。”

梧蓂揉了揉眼，字字如炭火，心尖暖热，握着字条一同下榻，值时恰好可一步踏入履中，刚向前走了两步，小桃便从殿外走进来，于是梧蓂轻唤小桃：“来，替我更衣。”

小桃捧着一袭色泽华润的水粉长袖裙裾走过来，道：“近日宫里新供的布料甚好，小桃送至造办处的几匹新布也已赶制出来，今个儿特意取来给小姐瞧瞧。”

“我看看。”梧蓂念及炽磐当晚便归，想来分外愿意换身好看的衣裳。

小桃将长裙展开，布料直垂而下，刺绣的“青鸟衔枝”图景光滑平整，色泽艳丽明亮，于浅浅的水粉而言相得益彰，梧蓂伸手抚摸上去好似摸着温和的玉脂，水波暗纹似乎柔软了身段，清丽雅致的颜色与她常用的胭脂色彩趋近相似，说不出如何绮丽华贵，只觉得相当适合自己。

梧蓂抬头一看，小桃正朝自己笑道：“小桃知道小姐必定喜欢这料子的绣花与染色，那裙摆像云彩一样好看极了！”

梧蓂满意点头，道：“唯独你最体贴我。”

小桃促狭着笑道：“小桃再体贴，可比不得炽磐太子吧？”

“好啊，连你也取笑我！看我不打你。”梧蓂说罢，作势便要打她。

小桃顺势退后两步，举着丝帕护在头顶处，边躲边笑：“小姐莫要打我，今日鸾美人约您一同前往觐见大王，说是大王许久不见您，甚是有几分亲缘思念，小桃帮您准备了快快前去呀！”

梧蓂手下一怔，顺口道一句：“大王召我觐见便是，为何托鸾美人告诉我？”

小桃垂头想了想，然后道：“小桃也不知，听鸾美人的丫鬟来报，似乎是知晓小姐与鸾美人交情甚好，于是便生了团聚之意，望见一面，似乎不是拘谨规矩的君臣之见。”

梧蓂微微“唔”了一声，心里照旧渐生暗忧。

小桃帮梧蓂系带袭衣，水粉似青烟缭绕薄薄的笼罩一身，走几步来裙裾皆宛若游鱼在水，长带及裙摆一寸寸的荡漾开来，亦若步步生莲，月华泻地流淌，日光不偏不倚的透过竹窗投射进来，满地是碎金迷离。再安座盘发，端庄的发髻及簪金钗珊瑚串的垂幕，梧蓂虽不喜过繁重的金饰，不过今日面见大王不可过于简洁寒酸，若教人误以为失礼之行便不妙。故而一步一摇，叮咛作响，及腰的墨发精巧编扎如云发髻，抹淡薄的胭脂，脸颊似升两片红云，轻轻抿一口唇脂，牵着红纸的指尖沾染上淡淡香的花汁红脂，细细画了眉，铜镜中清秀素丽的女子已然堪比春风桃花三里。

“小姐……”小桃微微惊叹一声，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盯着梧蓂。

梧蓂转头看她，右手抚上平滑的脸颊：“怎么了，是不是眉描错了？”

“没有，小姐好美，比鸾美人的气色更佳了！”小桃嘟着嘴道，一脸惊异，“这宫中脂粉颇为不同寻常，原来鸾美人并非是何天仙姿色，小姐用上亦颜如玉。”

梧蓂白了她一眼，对着铜镜幽幽开口：“我却不愿面容桃花，再姣好的容貌终有一日逝去。容貌天生而来，皆不是自己的本事，教人只看见容貌奇丽，而不见繁华之心，倒缺了正经。若一不留神又枉作轻世傲物之辈，终不改害重于利。”

小桃自顾自摇摇头，叹气道：“小桃听不懂这些道理，小桃只知道好看便是好的。还有一句古话是‘女为悦己者容’！”

梧蓂慢慢地扣上一对细小的金耳环，边道：“皮囊而已，再过几年待你长大了，便明白这皮相无真用的道理。走吧。”

“是。”小桃领着梧蓂与一班子丫鬟前往鸾美人寝宫。一路上宫女皆朝梧蓂规规矩矩的行礼，恐怕有些不识梧蓂之人，将她误以为是后宫的嫔妃，瞧着面容姣好华贵，各个行礼颇为尊敬，惦记着万万不能得罪。

梧蓂只悄然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径直随鸾美人的宫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