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七章 山形依旧枕寒流
作者:玲珑。花底淤青 时间:2018-05-17 08:53 字数:3225 字

毫无办法,除了面对这个结局,如今的他们已是毫无办法。命运的旨意谁亦不能反抗,此时显得弱小不堪,若是在命运的股掌之间,顷刻便可捏碎成粉末,飘散成灰尘。

梧蓂的孩儿未满半年,对母体的伤害并没有太大,比起即将临盆而小产的女子来说,她已是幸运很多。在深陷无底洞的时候,唯有告诉自己,劝慰自己,这世上还是有希望所存,才可以勉强支撑心神走下去。幸好,幸好有炽磐在身边,倘若仅她一人去面对这样的事情,恐怕她早已死过数回。

失子之痛简直要大过一切,沉浸在悲痛之中难以自拔,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在意自己为何会小产。到底是吃了何物,竟导致了小产?此时没有心思再去想,任谁也不能在悲痛欲绝的生死关头回来过后,再面不改色的去追究因由。至少梧蓂做不到,心像是沉到谷底,周围是冰冷冷的水,将她完全淹没,不能呼吸,不能说话,只能感受四周空洞虚无的一切,和头顶那捉不住的微弱光芒。

哀嚎,唯有哀嚎。

说不出只言片语,只想要从嗓中迸发出低沉的吼声,像野兽的声音,可出口时便化成了嘤咛的哭泣声,幽怨哀婉。为何会这样?因她的小失误,竟导致成这样的结局,如今空气中的血腥味将她从母亲的位置上硬生生地拽下来,毫不留情的将她践踏在脚下,将她的孩子扔回虚洞之中。

炽磐遣退了所有人,任由她死死抱住他,在他怀中哭得不成样子。屋外偶有丫鬟们的啜泣之声,飘渺难闻,像是冬日里难以察觉的绵绵小雨,落尽厚厚的雪地里,听不见清晰的声音,随风呜呜呼啸。

炽磐目光之中隐着泪,男子似乎没有落泪的权利,何况梧蓂已足够痛心,若是再于她面前含泪,岂不是逼她更痛不堪言?他仰了仰头,使劲眨眨眼,将旋而欲落的泪硬生生的逼退回去。他的身扶住她瘦削的背,忽感她穿的如此单薄,随即脱了外衣披在她身上。梧蓂也不推脱,任由他摆弄自己披上外衣,此时的一切皆显得不再那么重要,头晕目眩,脑袋中似乎有何物要裂开。

“吾妻莫要难过,此事伤了你的身子才最叫我心疼。其他事情皆可日后再说。”炽磐劝慰她,倒是让她忽地好一阵子发愣。

梧蓂抬起红肿的眼,哭得如核桃一般肿大,红晕散开在眼眶四周,愈发显得憔悴不堪、迎风弱立的模样,她含着泪,呜咽道:“今日,我只去见了司徒七子,在那儿饮了玉兰香片,回来后在屋里尝了几块点心和酸梅汤,其余什么也没有,怎会叫我的孩儿……”她再说不下去,泪水喷涌而出,如珠帘断,一颗颗滚落,砸在锦被之上。

炽磐惊愕道:“竟是这样……难不成有人加害于你?”

梧蓂越发哽咽难收,身子一下一下地颤抖:“我不知道,若是我小心一些,定不会有此事发生了。”

炽磐凝神盯住她,将身后的枕头扶正,让梧蓂更舒服的靠下去,一边问道:“会不会是司徒七子加害你?”他淡淡扫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心中抽搐着疼了一下,又强忍下去。

梧蓂揩泪言曰:“我饮过玉兰香片后,方才告诉她我有身孕之事。她并未提前得知,怎会这般子害我?从前她是为了自保,不会沦落至害人的地步。”

炽磐将她的话在脑海中酝酿许久,半天也未想出哪儿不对劲。可越是找不出哪儿不对劲,才越是可怕。若有人在背后暗害梧蓂,至今还不知,岂不是太傻。思及此处,无论如何想,亦想不出会是谁想害梧蓂,思绪从此处断裂,此刻梧蓂在他耳畔嘤嘤恸哭,教他也无瑕再顾忌其他。

炽磐仿佛是受伤的兽,努力帮助另一只重伤之兽舔舐伤口,周围入夜昏暗,已不知何时再遭袭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刻不得松懈的生活逼得人实在是要反扑,此事已大到令人刻骨铭心,不可以再避让。不过心头原本思量好的另一番计划,看来如今亦是要缓一缓才行。

梧蓂伏着他的胸口,哭到累极便禁不住合眼入眠,炽磐轻轻拍拍她的背,听她细细地抽噎,心如刀绞,若是日后那陷害梧蓂之人被他查出来,他定不会让他好死!顷刻之间,已是血海深仇的隔阂。终有一日,他要亲手杀了危害梧蓂与他之人。

小产之事以后,似乎凉王那边亦有所耳闻,表面上的客套之礼倒是做得足足的,派宫人送了好些调理身子的东西过来。十年人参,上品的鹿茸、虎骨、燕窝等等,共装满了两个大红木箱子,一般宫中稍有地位之人出事,金银的抚恤自然不少,只是计算的时候不算入其中,以免叫他人知道后评估凉王大方或是小气。

可丧子之痛岂是这些补品便能轻易平复的?痛在心头,难以言喻。小桃和荳翘日日夜夜皆守着梧蓂的屋门,生怕近几日她会悲极伤神,做出何傻事来。满园子的梅香被浓厚而刺鼻的药味代替,梧蓂大多时候皆待在房中,若是出去,瞧见大好的天光,再思及腹中胎儿不见,更是见花垂泪,苦不堪言。

炽磐特意在园中新栽了几株红梅,品种乃是千瓣朱砂,一开花便殷红欲滴,不似以往的红,比起从前,此梅更显大雅。梧蓂脑海里兜兜转转是炽磐告诉她的话:“孩儿没了,我虽心痛,但自知心疼无济于事,故而我望吾妻明白,这合欢殿的每一处,小桃、荳翘、梅林、梅茶,哪一处不曾有你的身影,这皆是你的孩子。若是非要从腹中出来的,才算是我们的孩子,未免太刻意叫自己难受了。”

梧蓂并非是“吴下阿蒙”,到底是知书达理之人,哪里会不明白炽磐所言,并非想不通,只是实在不甘心,而且舍不得。

怀胎时的欣喜若狂与失子后的悲痛欲绝,乃是真真切切的鲜明对比,一时间难以接受也属正常。不过她知道,经时间一蹉跎,最大的伤痛自然也会淡忘。迟早有一日,她还会诞下其他子嗣,只是这心头,实在难以舍得下。世间最难之事,莫过于拿得起、放得下。

此时,鸾美人特意来了,她对梧蓂心怀芥蒂已是三人皆知的事情,不过倒是未失了作姐姐的身份,毕竟已是凉王的妃嫔,心虽挂在炽磐身上,身却给了凉王。她倒是早早地想清楚了,既然与炽磐已无一星半点的男女之情牵扯,自己苦苦不撒手亦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之前使使小性子,不过是为了叫梧蓂莫要低眼瞧了她。鸾美人素来率性耿直,知晓梧蓂并非会门缝里看人后,时间久了,也未对她做何过分举,只是态度稍稍蛮横,心底却是柔软。

鸾美人这一日特意孤身前来,一个丫鬟也没带着,听闻梧蓂丧子,倒是真心替她难过。想来这后宫纷争最想要的便是子嗣,最怕失去的,同样是子嗣。

如此这般,便可揣度梧蓂心中该是何等的悲痛,前来劝慰她几句也是好的。自之前同凉王一同进膳后,几乎未有见面。

梧蓂见鸾美人前来,与见其他人的感觉甚是不同,似乎瞧见同病相怜之人,心中不由舒缓几分。

两人同座,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

鸾美人面有哀色,道:“妹妹,你并非是后宫之人,所以不知后宫之人感丧子之痛又有多少。此次你经此番坎坷,下回便会小心对待,不必太心痛了,那孩子尚小,恐怕还未成形,你也不必愧疚。”

梧蓂愣了一愣,方才缓缓道:“我原本想保他平安,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鸾美人道:“这件事怪不了你。我从太子那里听说了,总觉得事有蹊跷,待你身子再好一些,便再去调查一番。好端端的,玉兰香片和普通的糕点,根本不会引发小产,若是有人加害于你,那么便说不定了。”

谈及背后的事情,梧蓂已疏远司徒华与荳翘,那一日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若是出,也唯有这两人有机会加害她。梧蓂本不想牵连荳翘,可为了腹中惨死的胎儿,又不得不加以警惕。

鸾美人又说:“后宫之中,我也算是个老人儿,你可知我也曾怀有身孕,最后……同你一样。”说着,她目光便低下来,睫毛长长的遮掩住目光。

梧蓂一瞬间惊愕,她从未听说鸾美人亦遭遇过此事。鸾美人知她不明所以,苦涩一笑:“那时候,我的孩儿比你的孩儿更小。当时有人推了我一下,就在清廊亭,我坠入湖中,醒来时胎儿便没有了。”往事再提及,难免伤心,她勉强作淡然说出口,又怎知她心中苦涩。

鸾美人凄然一笑,旋而道:“不过,那推我的妃子被砍了脑袋。后来,再无人敢加害于我,可惜了,我也未有恩泽怀上。”

梧蓂张口倒是欲劝慰她,可思及自身,方才知道此事唯有自己想通才行。他人再如何劝诫,亦无多大用处。两人默然相视,如羊与兔,皆是他人口中猎物。

Copyright @ 2017-2018 book.pinshuyun.com Allrights Reserved 版权     备案:浙ICP备18010002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