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八章 山月不知心里事
作者:玲珑。花底淤青 时间:2018-05-17 08:53 字数:3205 字

鸾美人整了整既雪白又毛茸茸的衣襟,细长白嫩的脖颈微微露出一小截,她最先开口:“你我,皆是同命相连之人。不过你比我更好,你可以与所爱之人相爱。”

此时此刻,反倒是梧蓂来劝慰鸾美人莫要伤心难过。不过,这或许是让她跳出此次坎坷最快亦最有效的法子。梧蓂的十指纠缠在一起,掌心温热,指尖冰凉,未涂染豆蔻的素手如葱一般洁净如玉,而且她向来是这样手脚冰凉之人,如今气血不足,连说话的底气也是颤颤巍巍的声音。

梧蓂不知如何劝慰她之时,垂首瞧见手腕上那一抹粉红。着实,她着实比大多数人更要幸福许多,袁七子的枉死,鸾美人被害小产,一桩桩一件件何不比她苦上千倍万倍。最难得是,没有真正心爱之人陪伴在她们身侧,唯一有的,便是与她们受苦之事藕断丝连的凉王。至此一生,皆待在这永无天日的后宫,孤独终老。

梧蓂仅是想想罢了,便打了一个冷颤。鸾美人眼尖着,立马帮她取来件金丝彩雀织锦夹棉斗篷披上。虽是屋中严严实实关了窗户,梧蓂却总觉得有细细如缕的风漏进来,吹拂在身上,此刻用斗篷隔开微风,双肩与背后倏忽暖和许多,她自嘲一笑:“鸾姐姐莫见笑,梧蓂这身子愈来愈不济了。上回中了邪症,此时又这般子倒霉,你说,会不会是天不眷我?”

鸾美人那樱桃红的嘴唇轻轻抿了抿,细长卷翘的睫毛扑簌簌的眨了眨,双颊胭脂色遮掩着淡白的脸色。她捻一颗蜜饯提子细嚼,口中甜味四溢:“你别再想这些,若是你不承天恩眷顾,那姐姐或许是承天灾人祸了。来,尝尝这蜜饯提子,甜得很。”她自顾自捻一颗模样圆润好看的提子递至梧蓂唇边,梧蓂亦不好意思推辞,便张了嘴用齿贝轻咬,含住口中。鸾美人收回手,眉眼弯弯的,笑眯眯地看着她,如看自家姐妹一般。

梧蓂旋而笑看她,自从腹中没了胎儿,梧蓂几乎不曾出门走动,唯一亲自上门来探望梧蓂的,唯有鸾美人一人。其他人,或许是怕沾染了丧子的晦气,与她关系本就不甚亲近,恰好不与她沾染。

梧蓂道:“姐姐,你在这后宫日日夜夜苦海无边,何不逃离此处?”

鸾美人一愣,道:“逃?怎么逃?这天下人皆知凉王宠妃鸾美人,我逃亡至何处才能躲过官兵搜捕?何况我还得冒着饿死山野的风险,如此一来,倒不如待在宫中,至少锦衣玉食不成问题。”

梧蓂瞧着她虽是这般子说,倒是难免含藏了失落的语气,欲言又止的望着她。

鸾美人自然知晓梧蓂欲言何事,便仰了仰头,扭扭僵硬的脖颈,发髻间一支红翡滴珠金孔雀步摇下的五彩祥云纹翡翠流苏叮叮作响,宛若奏一曲肝肠断的离殇,凄艳动人、奢侈华贵。她道:“你也知道的事情,我便直言不讳了。太子有恩于我,曾经的我亦将他当做心上人,可如今我成了凉王妃嫔,又怎能转身跟了太子?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这凉王的后宫立稳足跟,为太子的将来尽我所有的力。”

梧蓂瞧着眼前的旧情敌,心中仍是五味杂陈。尚未习惯腹中空荡荡的感觉,心里头的愁绪却少了几分。既然鸾美人自知她与炽磐无果,又欲助炽磐将来之事,何不与鸾美人联合一气,同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又有何区别?梧蓂尚未小家子气至连鸾美人亦不能容忍,何况她心底坚信炽磐对她的宠爱不会有一星半点的作假。

梧蓂忽地想起什么,几口嚼碎咽下蜜饯提子,便发问:“姐姐想助炽磐一臂之力?难不成他想刺杀凉王?这可是以卵击石。”想到此处,梧蓂倒吸一口凉气,将斗篷微微裹紧,愈发不懂他们二人举动。

鸾美人手里还拣着晶莹瓷盘里的蜜饯,听梧蓂这般说话,忽地一笑,来不及掩着嘴,露出一排齐整的皓齿:“傻妹妹,你将事情想的也太容易了。助太子成大业,哪里要如此硬碰硬之举?若是这样,恐怕我和太子皆要命丧黄泉。”

梧蓂不明所以,歪着脑袋问:“那是欲作何事?”

鸾美人云淡风轻,喃喃自语:“自然是先助太子离开深宫,逃回他父王的地域,其中我便要费些心思悄悄放他出去,预备好人来接应他。出了深宫只是第一步,随后得想办法让他出城,逃出城内,最后归国土再整顿军事准备,回来攻下凉国。”

窗外响了响几声闷雷,远远处轰隆一声,听闻起来似乎是要下雨了。梧蓂一时间惊讶的不能言语,女子家读再多史书,亦不能解临事前的惊愕。瞬间静默,她的神色有明显的惊异。

鸾美人抬眼瞧瞧梧蓂目瞪口呆的容色,司空见惯似的未有任何表情,继续解释:“凉王昏庸无道,残暴不仁,本就改更替新主登基。何况,你已是太子的妻子,自然明白你亦是他的人。你可知,原本计划好的出逃之日,因你小产而断送?太子为了你,硬是放弃了绝好的出逃机会。凉王大病初愈,朝堂之上的事已是目不暇接,本无瑕顾忌太子,此时时机难得,他却不忍见你丧子又一人独处,几十位老臣想了许久的法子,就这样被他弃之不顾了。”

梧蓂原想缓和一下心情,孰知鸾美人此话一出,叫她更为惊异不已,心中不由得发紧,不自觉睁大眼睛、挺直了腰身,斗篷顺着肩膀滑落也一点儿不知觉。直到那斗篷滑落至脚边,方才觉得脚背上有何物件,一低头,瞧见斗篷已沾了灰尘,无奈取起它放置一旁去了。

思索良久,梧蓂却不知如何发问。鸾美人已将话说的明明白白,她不是不懂,只是难以接受。何谓炽磐离开凉国回故土?何谓逃出去?何谓丧子坏了他的计划?一时间,梧蓂手足无措,嗓子中似乎总有话想说出来,想来想去又咽了回去。

两人静默许久。鸾美人细细思量了梧蓂的想法,又转眸盯着她,道:“其实这一切,炽磐亦是为了你着想,你不会还看不出来罢?”

梧蓂心中一噎,只得尴尬一笑,道:“哪里,炽磐于我好,我瞧得清清楚楚,可是,此事他却从未于我说起过。”

此时倒是鸾美人愣了好半天,似乎将不该说的话告诉了梧蓂,也罢,话已出口收不回,泼出去的水便泼了好了,此事梧蓂迟早要得知。恐怕是炽磐不忍开口,正好,鸾美人替他开口。

鸾美人定了定神,心下已脱了炽磐的牵制,忽闪忽闪着明眸瞧着梧蓂,怜惜之色流露,梧蓂自然懂得,道:“鸾姐姐,但说无妨。”

茶案上的蜜饯提子已不知不觉食去小半,露出玉白的一半瓷盘来,其上有几个朱砂小字,梧蓂扫过一眼,便猜了是:采采卷耳,不盈顷筐。不知为何会提上这般离愁别绪的伤感之词,心中亦无瑕几多思量。只任由鸾美人牵住她的手,温柔地轻拍,安抚道:“太子若是离开,必定不能带上你。这一走不知会离开多久,但他分离,必定是为了有一日再见你。”

梧蓂已是震惊的说不出来话。原是要将自己丢下,他一人独自离开,方才不与她说,竟会有这样一日。若不是腹中胎儿已丧,或许……或许如今炽磐早已远在他乡!她哪里还寻得到他半分身影,心中不觉怅凉七分。

“你又难过什么,太子岂是说不要你了?看看那愁苦的小脸儿,不过是分别几日罢了。”鸾美人忍不住,素来不会劝慰人,揪紧了自己的衣衫,脸色稍稍红晕,只有些气恼的对她说话,“若一直待在这深宫之中,指不定哪一日凉王便要杀了你们。我几乎日日与凉王相见,怎地,难不成你会不信我说的话?凉王疑心甚重,怎会放过太子?若他逃了出去,便可保自己一命,更何况,他离开你,凉王自然不会再将你与太子视为同敌,你自然会安生许多。”她皱的眉不曾舒展,只盼着梧蓂明白何谓以大局为重的道理。

鸾美人的话不无道理,炽磐此举,既是为了梧蓂着想,亦是为了他的将来。倘若他二人皆留在深宫之中,算来算去,亦难逃死路一条。如今想出大好的法子,实在是脱离苦海的唯一出路。只是梧蓂一旦思及炽磐要与自己分离,她的胸腔便好一阵子惘然,空余一腔酸楚。

往日不知相思为何物,如今临别离,方懂离别苦。

……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

还有何说头?如今梧蓂已知其中涵义,或许炽磐原想叫她诞下子嗣,那么他离开,她倒也不会太过孤苦,而如今却并非是此般。梧蓂丧子之痛未愈,他若是此刻抛弃她,兀自远走高飞,对她实在是不仁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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