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二章  绿杨陌上多离别
作者:玲珑。花底淤青 时间:2018-05-17 08:53 字数:3246 字

梧蓂的日子,便在这花木葱茏之间缓缓消磨。

炽磐离开后,梧蓂心头空荡荡的像是缺失一大块儿,偶尔有丫鬟寻不见太子,便来问她太子的去向,梧蓂只是淡淡地摇头,望着天空的眼角分明刻入一丝哀伤。今日日头好得很,怎会这般好呢?为何不落雨,为何不是阴霾天气?偏偏是这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教她瞧着愈发压抑。

一整个下午,梧蓂皆坐在前庭花团锦簇的海棠边晒太阳。阳光毫不吝啬地扑洒在红润的面庞之上,哪怕她是闭着眼睛的,照样可感受到太阳的暖和与热气。亮堂堂的,照着眼中白花花的一片,似乎什么也看不清,似乎什么也不想看清。

偶尔有一瞬,梧蓂会忽地靠着躺椅转过首,眼睛微微眯开,若是寻常时候,炽磐合该在身边了。真希望睁开眼便可以看见他呀!那熟悉的眉目会笑盈盈的望着她,伸手替她遮住额上过于炽热的阳光,叫她在阴影之下可以睁开眼睛看到他。

海棠是新移来的,前两年合欢殿并不栽海棠花,而后觉着实在少了些艳丽颜色,便取了几株来用,不想初入生地竟格外肯生长,没过多久便自顾自的霸着一隅,其他花木便失了颜色。

梧蓂心中不由地想,炽磐见这海棠亦不过几面罢,下一回他再瞧见这海棠,会不会是在秦国旧地了?

梧蓂的身子依旧虚弱,自大病初愈后,又经历一次丧子,怕是身子难以养得康健。太阳晒着舒服极了,庭园中待久了,无由来的疲乏。梧蓂的神色稍露倦怠,小桃便奉了一杯参茶上来,她淡淡瞧了一眼,伸手触摸杯壁,许是过于热了,便放在那里一口未饮。藤木躺椅经她这么轻轻一动,便会“咯吱、咯吱”作响,仿佛是把它压疼了,又宛若安神曲一般,让梧蓂不由自主的闭着眼睛浅眠。

太阳难得起了一整个下午。想来十一月的秋季里实在难得有如此骄阳,她的身子微微发热,薄薄的锦缎披风滑至腰际,原本系在脖颈之间的丝带已经松散,微微搭在她的肩上。梧蓂的眼虽是合着,脑中却是清醒,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光线一暗,似乎有何遮光之物挡避,心中不自觉惊了一下。

他回来了吗?

随即睁开眼,眼前是小桃帮她举了遮荫的伞帐子,见她睡醒了,便笑道:“小姐,瞧您在这毒辣辣的太阳下曝晒,好不容易养白的皮肉可不能给它晒黑了。”

梧蓂心中失望难言,说是失望,倒是更像是思念。明知炽磐不会回来,却总以为是他,周身的一点儿动静皆当做了他,一阵步履声,一盏端茶递水,一片蕴凉……脑海中压抑不去的想念,只得任由它如潮汐翻涌出来,开始产生一种眩晕。

在庭园里又坐了半晌,空有花枝摇曳,却无人作伴欣赏。梧蓂揉揉后脑的某一穴,神志稍稍清晰,在此处并非是晒太阳,或者说是为炽磐送行、抑或是等炽磐归来皆可以。万一炽磐不想离开了,她想第一眼看见转身回来的他。

许久了,于是知道他不会回来,便起了身子想走。怎知不料四肢微微僵硬,似乎是躺得太久了,脚下微微颤抖,梧蓂便唤道:“小桃,我不晒了,来扶我回屋。”

小桃应了一声便急匆匆的赶过来,搀着梧蓂的胳膊,随她小心翼翼的慢慢移行,一抹着红裙、青裙皆在风中扬摆,舒凉的风拂面,解了她三分心头的热。小桃不知梧蓂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她似乎一下午便成了老人儿,孱弱乏力,全然不似前几日同炽磐在一起喜笑颜开的模样。

没有炽磐的日子过得极慢,昼长夜亦长。当夜梧蓂便未睡着,取来女红熬夜刺绣,绣的是鸳鸯锦。可等她单单绣好一只鸳,便将针线撂在一旁的萝篮子里懒得再动。灯烛的光比不上白日里,昏黄灰暗,照得满屋子皆是空寂。

此时她也不觉得乏困,若是出去散步,晚风甚凉,怕是她亦经不起这夜风侵袭,想来想去亦无这番闲情。无意间,瞥见二人经常对弈的纵横墨线棋案,于是掌了一盏灯轻轻坐过去,自顾自地取了黑白棋子两盒放在面前,又发了一会儿愣。

最后实在无聊,梧蓂便捻子落盘,一人作二人来对弈,徐徐落了大半盘的棋子,良久过后,白子胜过黑子,沉浸其中的梧蓂不由一笑,旋而神情忽地哀伤起来。平日里,她掌白子,炽磐掌黑子,梧蓂的白子几乎从未赢过,今日终于赢了,却发现那黑子的主人不在身旁。

心中不由的一哽,旋然欲泣。

壶里春,夜沉沉,悄静无声。

炽磐乃是心思缜密之人,虽让梧蓂将心池搅得一团糟乱,倒是硬生生地逼自己落榻入眠,如若不安然就枕,明日的出行又该如何打起精神来应对。

不过依旧是,一夜难眠。

待到徐徐日头升起,照亮了一片天,鱼肚白的青空之下,绵延不绝的山脉绰绰约约瞧得见大致的轮廓,半山腰是白茫茫的雾霭,仿若裹着一身白衣青袖的翩翩佳人。思及佳人,梧蓂似乎是炽磐逃不出的念想,炽磐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她早起斟茶的情景,随即赶忙摇摇头,紧紧合上眼睛再睁开,方才让那虚影消失。

早早有小贩便穿行于市集之间,吆喝声不绝如缕。炽磐更早时便醒来了,照旧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住在暗门里的小屋中,推开了小竹窗,头一次这般闲情看一回朝阳出升。若是两人同赏,合该连岁月静止也无怨无悔。

心中似有一团火焰悄然升起,腾腾的燃烧着。

他要保她永生安稳,便要替她争夺一片天下。

如此一来,方才有大好河山共赏。

有面熟的小厮送进来早膳,一碗冒着白色雾气的薄肉粥,三两块脆饼与剥了壳儿的鸡蛋,另加了两碟子小菜。

小厮退下时,便放下菜肴边道:“委屈太子食这些东西当做早膳,宰相说太子今日不宜进食过多。等出了城再做打算。”那小厮口中的“宰相”,便是昨日头发花白的老臣,唯他思虑最为细致入微,食多不便于行动,只好随意用一些。

炽磐点点头,小厮便抱着木盘退下了。其实早膳的好坏,于他已无多大分别,腹中胀得很,一丁点饥饿感觉亦没有,只随意吃了几口,便放它在一旁。

一转眼的工夫,卯时已近,周围无任何动荡,看样子凉王并不知他已离开深宫,若是今日逃出去,便是大功成了一半。

五位旧臣牵着马车在壶里春的楼下坐等,待炽磐出来时,便齐齐坐进马车内,炽磐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听后面一声:“太子,受委屈了。”

炽磐道“无妨。”说罢,扬了一下细长的马鞭,轻轻抽在乌黑的骏马身侧,那马儿立马撒开蹄子跑起来,悠悠荡荡至城门,一路无阻。他假扮成车夫的模样,他人一定不会发现,何况这守城门的侍卫并不认识秦国太子。

城下一至,果然城门大开。一列铁甲侍卫举了红缨长矛检查过往行人,大多是按照墙面上贴了几个络腮胡子罪犯的画像来检查,于炽磐毫无干系。

一列纵队排至炽磐一行人之时,他的心跳愈发得快,似乎要跳出来。见那些官兵模样不虚,总觉得自己白面书生太招人怀疑,便随手抹一把马车边儿的落灰蹭在脸上。一时间像极了车夫风尘仆仆的模样,几个臣子坐在马车当中全然不知外面景象。

前头只有两个人了。

还有最后一人。

好了,便是他们了。

两个官兵叉着腰走过来,连炽磐看也未看一眼,直接撩起马车的车帘往里瞧去,几个老臣故意打扮成富商的模样,见官兵便主动解释道:“我们是城里的茶商,准备出城进些新货去,这月份茶叶早陈了,改日回来带一些给官老爷尝尝。”

那几个侍卫相互对视一眼,又故意尖酸刻薄道:“不行啊,这若是出城与些个重犯会面,帮他们度过逃亡的难关,岂不是也有可能吗?”说罢,那尖嘴猴腮的侍卫甚是佩服自己的口才,哈哈笑了两声。随即一旁的侍卫迎上来,皆奸笑着点点头。几个老臣惊了一额头的汗珠,为首的宰相看一眼炽磐,故道:“去,还不给官老爷准备些吃茶的银子。”炽磐立马掏出一锭银元宝塞进那为首的侍卫袖囊当中。

那侍卫这才心满意足的笑着,伸手在马屁股上使劲拍了一下,那马驹子便忽地跑出城去。看样子原是准备从炽磐这儿捞几个钱,听老臣这样说,记着回头来再捞上一笔。

如意料之中一般,出宫、出城皆不困难,只须掩藏身份便可。

城外是一望无际的林木与黄土地,日头同昨日一样毒辣辣的,是秋日里难得的天气,马车便朝那里驶去,未过多久便会经过另一座城池,他们今日便是要跨过这座城,才可与兵马相聚。到那时候,便是凉王出兵追捕,也不敌他早已预备好的骑兵,直接硬闯出南凉便可,而后寻他父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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