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四章 原是瞿唐风间阻
作者:玲珑。花底淤青 时间:2018-05-17 08:53 字数:3186 字

一路人马扬鞭策马而回,再入那不久前方才逃出的城门,炽磐心中一阵汹涌澎湃的疼痛。倒不是心疼自己,而且担心梧蓂这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了。南凉人将炽磐捉拿回宫的消息必定会让梧蓂知晓,恐怕她到时候会哭个撕心裂肺罢。他想到这里,不由已是蹙眉不解。再想着,秦国旧臣们已经驾车而去,不知这一走,是否还有何机会悄悄回来。

烈日当空,城外一大片黄土,无遮无避,太阳越发毒辣,照得炽磐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眼前的城楼如波浪一般在空气之中微微抖动,竟令人全然不知这是秋季。

骑兵长有意无意的与他搭话,原只将他视作重犯处置,见他身手非凡,颇有欣赏的意味,总是慢吞吞地说些有的无的:“秦国已败,你逃出南凉又有何用?”

炽磐的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展翅的鹰在平地上滑翔,双翼矫捷:“南凉国君暴戾恣睢,连宫人皆可随时性命不保,百姓更会怨声载道。留在此处,顺应旧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吗?”他的声音逆着风向传,背后一行人默然不语,唯独骑兵长哈哈大笑两声。

骑兵长笑道:“普天之下,哪里有当真勤政爱民的大王?皆不过是噱头罢了,文过饰非。南凉是土地贫瘠之地,若是不严加教术,这衣食要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说罢,骑兵长瞥一眼炽磐,见他却面无表情,丝毫未受影响,不由恼火:“大王能将南凉治理成如今的模样已属难得,若不然,即便再勤政爱民亦是要喝西北风的!你个秦国送来的质子,凭何说我南凉的坏话?”

炽磐听闻“质子”二字,方才益发皱紧了眉头,脚蹬子往前一紧,手中的缰绳忽地狠狠抽一下,胯下的白骓嘶鸣一声,飞快地向城中冲过去。

骑兵长随着他也抽了自己的马背,见他没有再与自己谈论的半点意思,便凝眉躬身,伏在马背上愈发往城中行去。

“哒哒”马蹄声许久不停,炽磐私下里观察了周围的地形,皆是平旷黄沙土地,若是在此逃跑,一定逃脱不了,只会被那些骑兵们追赶上来,或是用弓箭射了自己的马腿。思量几番,想来皆是得不偿失的法子,不若与他们回去,或许依靠鸾美人的私下之行,还能保得一条性命。

灰白的城门楼近在眼前,经历风霜过后的石壁粗糙不堪,城门楼上插满了南凉的旗帜,迎风飘扬,扎进炽磐的眼中,教他恨不能取一箭来射穿它。

马蹄声渐渐拉长,缓缓停下。面前是方才检查马车的几个侍卫,瞧见炽磐,“扑哧”笑出声来。未曾想到秦国高高在上的太子竟会学寻常百姓作粗布麻衣的穿戴,更何况周身皆是灰尘,连玉净的脸颊依旧逃不过风尘仆仆。炽磐微微瞪了他们一眼,驾着马的身形依旧挺拔,不输王者风范。骑兵长亦是瞪着不知趣的家伙,几个侍卫立马收了笑意,颇为尴尬地走到一旁去乘凉了。

已回城中,接下来便是随骑兵长所说:“去刑部大牢,等大王发了旨意再处置你。重犯的牢狱日子可是辛苦得很,看来太子要待上一段日子了。”他一边严肃地说,一边生了私心,毕竟武将皆是以武会友,虽为重犯,却不由生出怜悯之心。

炽磐却只是微微点头,仿若一派既已如此、听天由命的架势。街道上的百姓见一列骑兵而来,纷纷让道。那骑兵长在最前,炽磐夹在一行人稍后,街道恰融三人马并列的宽度,由此向宫中行去。

一个侧弯将至,马蹄未曾减缓速度,街道上的人闻及汹涌而来的马蹄声,皆忙着收拾东西拖至一旁去,孰知一个扎着双髻花苞头的女娃娃一下子愣在了路中央,许是爹爹娘亲皆忙去置办东西,未顾得上她,见小女娃娃抱着个花布球不知如何是好,再扭头张望时,女娃娃的面前便是高她两三倍的骏马。

骑兵长策马有术,绕过了那女娃娃,而后的一个骑兵颇是无何本领,竟迎面朝着女娃娃撞过去,眼见着那碗口粗的健壮马蹄便要落在女娃娃的身上,这一蹄子下去必定丧命。

许是女娃娃的爹爹瞧见了,吓得大喊一声:“宝儿!”女娃娃闻声回头,那马蹄离她不过方寸之远了,“快回来!”中年男子急忙丢下手头的杂货东西,猛得朝女娃娃跑过去。

骑兵长无意间回头瞧了一眼,未料到竟是这番惊心动魄的场景,女娃娃红扑扑的脸蛋在瞳孔中放大,越发突显无助的眼神,手中的花布球不自觉地滚落,沾了泥土灰尘,徐徐滚到一旁的墙隅之下。一边是爹爹,一边想拣花布球,女娃娃照旧愣在原地未动,所有人皆凝神屏息盯住二人。

策马的骑兵欲拉扯缰绳止马前行,却不料一时半会亦止不住马蹄前行,只见胯下马驹子忽地往前面横冲直撞。

女娃娃的爹爹哀嚎一声,正欲扑上去护住孩儿,已伸出胳膊朝她奔去,可是那马驹子一蹄子亦足以使壮年男子腹中脏器撞击破裂而死,情形愈发严重,极其可能一蹄两命。

骑兵长来不及多想,双足踢掉了马蹬子,一掌拍在马背上,铁甲严严实实地裹着胸腹,旋身便要作势起来。

孰知那骑兵的马蹄已经扬起,看来即使此时赴去,亦来不及了。骑兵长这番子想着,手中与脚下的动作便慢了三分。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骑兵长哀哀在脑海中飞速地想着法子,眼前便见那女娃娃的爹爹被某黑影一脚踢开,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而女娃娃周身一黑,被一抹黑影裹住着往一边滚去,险凛凛地逃过一劫。

在场众人皆目瞪口呆,空气中所有声音静止下来,除了一阵子止不住的马蹄声,依旧冲出好远去,方才止住它。而那女娃娃方才伫立的地方,明显一个马蹄印子深深的刻进地上。

一盏茶的工夫,周围方才悉悉索索有了细碎的谈话声。那抹黑影直待马蹄声皆消失殆尽,方才松开怀抱之中的女娃娃,女娃娃哭不出来,哽了声音在嗓子中轻声呜咽。女娃娃的爹娘一下子扑上来,抱住女娃娃几番检查,见无任何伤痕,方才想起来向那救命恩人磕头道谢。

黑影人淡淡说了一声:“不必谢。”随即旋身,容貌投入那骑兵长的眼中,发现居然是炽磐,不由得瞪大眼睛,禁不住微微张了嘴。

炽磐方才掸掸周身的灰尘,正欲走路,脚下却忽地一跛。方才意识到腿上的疼痛从脚踝一直延伸至大腿外侧,辣辣的疼痛贴着衣物摩擦更是叫人龇牙咧嘴,许是摔在地面上摩擦所致的皮外伤。他抽了一口凉气,忍痛前行,忽地重新骑上马背。他微跛的那一刻,唯独被骑兵长的鹰目发现,眉头一皱,心下有了思量。

忽地有人带头鼓掌:“好!大英雄!”随即不待骑兵们反应过来,已是一呼百应,竟有人将自家的柿子、鸡蛋等东西往炽磐的手中塞去,他倒是从未遇到过这般子情况,一时间愣在马背上,颇为窘迫的推辞不已,人群涌上来围住他,手中皆捧着示好的食物。有人不小心蹭到他受伤的腿部,他疼得将腿往马背身上一贴,随即不与众人纠缠,轻轻扬了扬缰绳冲散人群。

骑兵长颇为意味深长的盯住炽磐,待炽磐与他的马匹并列,他方才策马与他悠悠前行。骑兵长何言亦未道出,异常的静默。差一点儿犯事的年轻骑兵哆哆嗦嗦的在后面跟着,将头快要埋至盔甲内。

炽磐未作多想,方才救人不过是生性习惯而为,莫不然见无辜者惨死眼前,才会心痛。

马儿悠悠颠簸着前行,炽磐忽地想起什么来。脑海中忽地浮现出曾经在秦国宫的情景,是既熟悉又陌生的花草庭园,一个身着华贵的妃嫔正责罚某个小太监。当时的自己,不过年仅六岁左右,便悄悄躲在草丛里偷看,那小太监似乎是因为将茶水无意间洒在了那位夫人的裙摆上,便被责打至死,而且直接行刑于后宫当中。

周围一群人静静地盯着那小太监自抽自的嘴巴子,无人妄言。一下,又一下,狠狠地,若是轻了恐怕会责罚的更惨烈。

最后连嘴角都抽到淌血,脸颊已经破了皮肉,无人替他求情,无人愿意救他,似乎是衔着老鼠的猫,肆意折腾那毫无还手之力的弱者,直至小太监晕厥,方才踏着殷红的精致步履,却使劲踢了踢他的肚子。见他已无任何反应,便丢他在那里,并不准救他的立了命令。随后不知多久下了一场雨,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似乎可以看见殷红的空气笼罩在空中。

那是炽磐头一回见到死人,活生生被打死的人。或许不是,许是淋雨而死亦说不准。下雨后,炽磐便惊慌失措地赶紧离开,再待雨停时悄悄过来,听说已有人将小太监的尸首裹着草席丢到宫外的乱葬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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