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合欢殿内,一片肃静。
因其中已是空无一人。
自打宫中传出炽磐太子欲私逃南凉而被捉回的消息,梧蓂像是被一块碎石砸到湖面一般,忽地乱了心神。未等凉王同意,便私下里传出信去给爹娘,求身为广武公的爹爹保炽磐一条性命。
可任孰皆知,凉王怎会放过秦国太子,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又怎会放手呢?可同样的,梧蓂更是不会轻易让炽磐殒命,只是她一丁点法子也没有。
梧蓂便想去乾坤宫面见凉王,求他放炽磐一马或许是个可行的法子。
多亏荳翘及时拦住她:“小姐此去不仅救不回太子,反而会将自己搭进其中!”
梧蓂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耳中如有蚊蝇嗡嗡作响,心跳乱了节奏,仿佛有倾盆大雨击打在铄石瓦片之是,砰砰地焦心。
梧蓂反问:“此话怎讲?”
荳翘难得一回与梧蓂不再生分,情急之下方才敢做此举,道:“若是小姐此刻去求情,凉王要是问小姐一句‘你怎知太子入狱一事’,小姐要怎么回答?”
梧蓂随意想了想,实话实说道:“自然是说宫中皆是这般子说,而我去证实后发现当真是这样,才来找大王求情呀!”
荳翘直逼问道:“那为何小姐未在太子失踪的时候寻大王来想解决的法子呢?”
梧蓂心中一阵恍惚,若是当时未被荳翘拦住,真就这般兀自跑去乾坤宫,不仅救不出炽磐,更不止牵扯自己,还有自己全家的性命。她招架不住,颤颤地说:“说得有理。”
不过如今炽磐已然入狱,若是叫她在合欢殿当作何事亦未发生一般,又如何可能呢!脑中不争气的想不出任何可行的法子,只得闷闷坐在合欢殿内惆怅。
早知如此,便应死活也要叫炽磐留下,管什么凉王予他们的坎坷,总比如今忽地入狱遭灾要强。
荳翘一句话反而提醒了梧蓂:“小姐一直说太子惹来了杀身之祸,可太子犯了什么罪?”
是啊,左右思量下来竟想不出炽磐除了私自出宫还犯了何罪!凉王担忧炽磐会离开南凉,复国起兵构成危机,但却无一法可治炽磐的死罪。若是无确凿的证据,众目睽睽之下便不能草菅人命,如此一来,这似乎是炽磐的一线生机。
思及此处,梧蓂又抬眼瞧了瞧荳翘,见她的容色同自己一般焦急难耐,方才意识到曾经的丧子之事是错怪了荳翘。那日她端来的点心之中,必定不会私自加入小产的药物。如今荳翘能如此劳心伤神的替自己考虑,便证明了她不会加害于自己。
往事忧愁一解,心头如热碳泼上一盆凉水,忽地冷静许多。可炽磐之事未解决,心头照旧是焦急难耐,只好细细长长的写了一封十张白宣信纸的家书,遣人送回王府,方才可以坐定等待消息。
广武公素来爱女心切,接到急信之后细细看来,见字字如血书一般情真意切,差点儿未落泪。不过信中梧蓂将炽磐欲逃出凉国的原因做了更改,只写做“思乡过甚,故行此妄举”。若是叫广武公知道炽磐是为了复国而逃离南凉,必定会引起广武公的纠葛思绪,不若就此予炽磐一个颇为好听的名义,倒也勉强能够说得过去。
信中所述是希望广武公隔日便进宫面圣,莫要私下里交谈,若是人多势众的地方,想来凉王亦不能无理取闹。
梧蓂脸色发青。
一切皆处理妥当之后,方才再细细思量,炽磐与她不过相隔一日有余,竟这般子快便被捉了回来,许是被人一直做了监视,方才发现的这般快。这段时间内,凉王并未召见炽磐,又怎会好端端的发现炽磐失踪?合欢殿当中,果真有凉王的眼线吗?
梧蓂的脊背不自觉的感到阵阵凉意,忙起了身子在前堂来回踱步,几番来来往往,额头出了细密的冷汗,一旁的小桃与荳翘皆看不下去,奉了一壶温热宁神的茶水过来,梧蓂却是咕噜咕噜连喝完一壶,也不见好转。小桃与荳翘皆唬了一跳,从未见过梧蓂如此大动肝火,竟一壶茶也安不下神来。
她心下不由想着,合欢殿内有内鬼,此是一定要查出来的,而关于上一回的丧子之事,恐怕只有司徒良人有机会动手脚,对了,她那一回为何将袁姐姐解毒的药箱子给弄丢了?不知如今下落何处。而炽磐……若是爹爹此举不成,她唯有已死相逼于凉王,或许可以得一星半点的怜悯之情!
隔日一清早,梧蓂便早早至凉王宫门前悄悄候着,正是上早朝的时候,再叮嘱广武公几句,以免广武公说错了话。
不过想来父亲作为广武公,亦是凉王的亲弟弟,念及手足之情,凉王再恼火亦不至于真的对广武公在明中动手。
远远处便瞧见了广武公的身影,梧蓂竟激动的一个激灵走过去,再将广武公拉至百余个石阶下的张口衔珠的石狮子旁,倚着那石狮子的尾巴,悄悄道:“爹爹今日一定要保得炽磐一条性命!”此时无别人瞧得见,也顾不得何太子妃与广武公该如何参加的礼节。
广武公颔首,目光中更是多一份胸有成竹:“爹爹自有主张,太子是爹爹的好女婿,竟叫你这般心疼他起来,想来定是待你极好了。何况他思乡心切,情有可原,爹爹定能挣他性命回来!女儿莫要担心了,快回你寝宫去,爹爹退朝后,便将结果写好,再托人交信给你。”
梧蓂捂住父亲的手不由得一紧,随即又松开了,可见心中焦躁不已,见她又将脑袋埋进衣襟里去,低低道:“爹爹快去上朝罢。”
广武公沉默着,点了点头。
旋而转身踏上那百余级的汉白玉石阶,不放心的回首一望,梧蓂亦抬头瞧着他,见广武公望过来,便为他助气一般用力点点头。父女心思相连,梧蓂自然知道广武公担心自己太过焦虑,对他点头只是安慰着他的心绪。
血浓于水的情分比任何心有灵犀来的都要准确。
石阶走完,亦不知过来多久,陆陆续续跟上去许多臣子,直到再无人进去,幽幽有一声太监掌声迎凉王上朝,梧蓂方才默默离开。
回殿亦是无何意思,便转而去了刑部,在刑部门口痴痴立了一会儿,实在是不肯死心,便问那守门的侍卫可否探望,果断被拒之后方才垂头丧气的回到合欢殿。
再无何比此刻,更叫人焦心如焚了。
许久。
转而另一面,朝堂之上。
肃静大殿内,几位官位高低不一的臣子陆陆续续说了各个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后,便再无其他事情。凉王几乎快乏地瞌上眼,原本想着退个早朝,或许不行了。
广武公见无人再说话,便躬身让出一步来,道:“臣有事禀报。”
凉王瞧了他一眼,眼中明显有阴郁怠倦的神色流露而出,平日里几乎无事上奏的广武公今日忽地当朝禀报,众人皆是一愣。凉王心下亦已猜透三分,极为不情愿道:“道来!”
广武公将身子再欠一欠,面色朝地,众人皆见目光从凉王的身上移至广武公这一方,闻他道:“臣闻秦国太子乞伏炽磐,亦是臣的女婿,他此番逃出宫,有意离开南凉,而后被捉拿回宫之事。”他顿了顿,未再说下去。
“正是。”凉王将身子微微坐正,斜着眼含着怒气看他,广武公不抬头,便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并无何作用。但两侧众臣皆知凉王似有怒意,唯独广武公视若无睹,有亲近的臣子稍稍轻声咳嗽提醒他,广武公照旧言:“望大王谅太子此举,且太子之失不过小错,不至扣押入狱。”
即使不抬头去看,依旧可以闻出凉王话语中的怒意:“此话何解?”
大堂之中金碧辉煌,唇枪舌剑倒是暗游于空中,空气中难免有一些火药味。众人皆默默不语,若是帮凉王,指不定得罪了广武公,若是帮广武公,凉王那一方更不会放过自己。何况此乃凉王亲眷的家事,外人亦不便插手,故一群人只当自己是旁观者,在一旁不入这趟浑水。
广武公不卑不亢:“臣子逃归君父,振古通义,故魏武善关羽之奔,秦昭恕顷襄之逝。炽磐虽逃叛,孝心可嘉,宜垂全宥,以弘海岳之量。”
一番话滴水不漏,教人实难拒绝。
凉王蹙眉沉思,许久方才沉沉发出沉吟之声:“不过……”
广武公不待凉王思索,便复道:“太子之罪在于私自出宫。其余并无何大过,且听闻捉拿太子回宫的骑兵长报其归途之中尚救得一马蹄下的小儿。此乃将功折罪,还望大王明鉴。”如此一来,众人皆轻微“喔”了一声,朝堂之上的情形似乎已是凉王寡不敌众,想来炽磐暂且亦无何举动可行,放过他亦不会成何气候,此刻亦容不得他拒绝。
大堂静了半盏茶的工夫,凉王一言便可否决,孰知广武公的衣裳以被细汗浸湿。
终听凉王如沉钟敲响,似锤击鼓,最后定下结果:“恕秦国太子乞伏炽磐无罪,今日便可释放。”
随后退朝作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