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九章 泥莲刚倩藕丝萦
作者:玲珑。花底淤青 时间:2018-05-17 08:53 字数:3251 字

翌日,果然如秋,气候倏忽间便转凉,屋外多了三五个红彤彤的大灯笼,是去年过年时留下的。此时正被萧瑟秋风拍打地扑簌簌得作响,纸面儿似乎都凹陷进去一般,不饱满亦不温柔,夹杂着凌冽的意味。

梧蓂特意再三提及小桃的糕点甚好,先前让她去休息几日的话也收回,只命她去厨房里弄些家常小点来,顺便留下炽磐一同品用。

私下里早已将事情安排好,只等着测试小桃是否有所异样。临近小桃快要前来摆放糕点之时,梧蓂心中又多了几分纠葛,望着炽磐默默不语,见他腰带上的玉扣润着一指光线,再施舍几寸于玄色刺鹤纹的衣袍之上,显得整个人仿若蓬莱仙子。

梧蓂顿了顿,颇为心虚道:“若是这测得不准,怎么办?”说罢,又觉得无论是测与不测,自己皆是怀疑小桃,不如一测了之。

炽磐微微蔑她一眼,嘴角轻笑:“怎会不准,吾妻是否想临阵脱逃?我可不允你!”说罢,屋外静悄悄地,两人竖起耳朵听,片刻便有脚步声。梧蓂再来不及问他,如今骑虎难下,何况被炽磐屡次三番的言辞逼迫,心中藏了隐隐的骇意,若当真是小桃,自己也是愚蠢至极。想到此处,便与炽磐将昨日商量好的对话,又刻意朗声说一遍。

小桃前脚踏进门中,跨过那微微高的门槛,便闻见声音。

梧蓂悄悄抬眼瞥一眼小桃,目光又躲闪开来,继而面无表情,道:“司徒良人那儿,你可去探查了?”

炽磐倒是有模有样地正襟危坐:“早早便派人过去瞧过,许是那件事情确实是她所为。”许是他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在他人面前大多是不苟言笑的神情,现如今瞧着他,只觉得连佯装也没有。

梧蓂听他说完,将脑袋稍稍侧往一旁,小桃正在斟茶。“可查出何具体情况来?若是手头上抓不住她的证据,咱们如何定她的罪?”她又补道。

“嗯,有的。”炽磐一边点头,一边道。

小桃斟完茶水,微微偏头瞧了炽磐一眼,神情有了许些变化,仿佛僵硬许多,恰好被他的目光捉个正着,眸子好一阵子不安分地躲闪。

话说及此处,炽磐故意顿了许久,任小桃见糕点端过来,就快要离开时,梧蓂才问出下半句话:“什么证据?”

炽磐正欲说,小桃却自顾自得将东西分完,也不退下,兀自走至梧蓂身侧立定,竟等着炽磐回答下一句。或许是小桃自个儿觉着没什么,倒是梧蓂心中一阵子恶寒,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唯有她最了解小桃的心思。小桃素来皆是将茶点摆放下便走,唯这一次忽地留下来。

想着想着,肩上突然落下什么,倒是舒服的很。再一扭头,小桃正贴着梧蓂的身边,替她捏肩头、轻捶腰背。

梧蓂淡淡看了她一眼,沉吟:“小桃何时不等我唤你,你便主动来伺候我了?”

小桃微微一怔,神奇颇为不自然,勉强笑道:“小姐最近身子乏累,小桃多伺候伺候小姐是应该的!”梧蓂瞧她皮笑肉不笑的眼睛,那轻轻柔柔的小拳头还不停地砸在肩头,已似有千钧之重。

炽磐再不说下句话,便直愣愣地盯住一旁的茶盏,许久过后,方才神色颇为安然的饮一口,再不见下句话的着落。

梧蓂亦不提及,只叫小桃在身侧干着急,两人皆不言不语的默默无声,倒是逼得小桃快要露出狐狸尾巴来。

无论小桃是不是凉王的内线,她如今有所隐情的模样,便分明让梧蓂猜知她有些事情尚未告诉自己。心下片刻焦躁起来,如坐针毡。

梧蓂座下的檀木半枝莲小姐椅像是长了荆棘般,刺得浑身皆疼,加之肩头灵活的手法继续,仿佛按在椅上不得动弹,耳边听闻小桃终于是耐不住性子,似有意无意地问出来:“太子,那您找到了何证据呀?”

那语气之中地小心翼翼,如锋芒毕露的箭猛然射穿过梧蓂的心脏,她闻悉心中一跳,仿佛再无任何起伏跌宕,眉目失神。

当真被炽磐料中了呢,实属意料之中,却又是情理之外的事情。如今连自幼伴她长大的小桃亦不看相信,还有何人可以亲近?有何物在心中顷刻间支离破碎,悄无声息,捻成灰烬。

炽磐的目光从梧蓂身上移开,小桃正盯着他,只见他却颇为从容的举杯再饮一口,忍不住闷头低笑一声:“你可是折子戏看太多,如今还打算演到何时?”

小桃身形止不住地一抖,就连一刻不停掌握着力道的拳头竟蓦地一顿,心下忘了思量,一下子捶在梧蓂肩上,生疼。

“嘶——”梧蓂忽地将身子前倾,小桃的下一个拳头便扑了个空,这才猛然回过神来,神色已紫青紫青,格外别扭着难看。

炽磐不再发问,只将目光落在小桃身侧雕龙刻凤的漆金梁木上,目光顺着那斧凿痕迹一点点的下移,如狼补兔,眼中死死地盯着,勾勒出狡兔三窟的背后阴影。

梧蓂已然伤心,事已至此,再不信便是自欺欺人了。只是她实在想不通的是,那眼线居然是亲近得不能更加亲近的小桃。“你竟要帮着凉王来害我?”

小桃抬头,对上梧蓂难以置信的目光,凄婉哀怨,又分明流露出恨恨的神色,骇人不已,叫小桃的身子再一阵子发颤。

她“噗通”一声跪下,跌跌撞撞的膝行至梧蓂面前,许是不知自己这一跪,竟硬生生地跪碎了梧蓂所有的期望,无一生还。

梧蓂的手扶在茶案上微微颤抖,一般瞧不出来,唯有案上盛满的茶水顺着她一刻不停的抖动,晕散出大大小小的涟漪一浪一浪的撞在杯壁上。她牙关咬得死紧了,若不用劲,近十五年来的情义便要化作滚烫的泪从眼眶中倾泻,割袍断义之事倒是轮不着她来做,只是心中那阵子无法磨灭的委屈灼灼烧心,丝毫不亚于当日丧子之痛。

是啊,梧蓂将她当做亲妹妹好生对待,反而被她当做药引子,不惜得来解她的狠毒。

她可知欲害他人时,自己便成了一盏鹤顶红,你若毒死其他人之前,必先中毒最深!

梧蓂的脑海之中不由浮现出往昔情景,小桃与她欢喜、与她同哭,竟全是逢场作戏吗?若是如此,何故苦苦陪着她进宫来?留在王府受广武公的照料,日后照样可以嫁得好人家,岂不是自在快活?呵!

梧蓂咬牙切齿:“你怎这般不知检点,我竟养了你这样的白眼狼十五年呀!原先的司徒七子之事,我已不想回忆再枉费心神,孰知竟然是你参与其中?此次凉王捉拿夫君回宫,竟也是你私下里报告去的,若是他因此殒命!你……”她已然说不下去,终于忍不住抬了手,思量亦未思量,便一耳光脆生生的打在小桃的脸上。那张脸,她抚摸过、捏弄过、嬉戏过,却从未舍得在她身上打一下,今日是气急败坏,实在憋耐不得,方才毫不思虑的亲手打下去。

一巴掌替得是她的孩儿报仇,亦是为自己多年来的愚钝撒气。

这一下子叫炽磐与小桃皆唬得一跳,生性温柔的梧蓂难得大发脾气,竟也逼得动手打人了,怒目圆睁,仪态尽失。

小桃捂着迅速红肿的半边脸颊:“小姐,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她的泪随着话语声一同滚落下来,滴滴答答落在衣摆与地面上,许是面儿上的脂粉也给哭没了,来不及擦拭,分外显得惨淡。

“如今这般子害死人不偿命的情形,你看了可还满意?我哪里还是你的小姐呐,你是将我当做仇敌来待呀!即便是仇敌,也该是正大光明,谁如你这般学了阴险狡诈的伎俩来对付我?”不知费了好大劲,梧蓂才将转瞬之间便要落下的眼泪逼回眼眶之中,瞳孔旁血丝根根。

“不是的,小姐!”小桃再膝行,连着手脚并用爬过去,便用双手紧紧抱住梧蓂的膝,任梧蓂使劲推耸也不撒手。她似乎逼得要将嘴唇咬破,唇色内红外白:“小姐,是大王逼我这么做的!他说……说我要是不肯答应下来,便派别人来取了小姐和我的性命!”

“如今你这番子鬼话连篇,以为我还会相信你?若是真有这样的事情,你怎得不早告诉我,好让我做个提防?”梧蓂见也不想见她,将头扭向一边,同样背过炽磐,留炽磐满目青丝作罢。

炽磐一声不吭,待梧蓂动手之时,心下方才猛然惊了一惊。原以为梧蓂的脾气,合该嚎啕大哭一场,竟不知梧蓂气急之时,竟压抑如此,连小桃亦可下得去手。若是小桃当真杀了梧蓂的孩儿,恐怕是不必炽磐动手,梧蓂便会亲自了绝她。

这般狠心,是他从未见识过的。

想来平日里,自己对梧蓂的了解,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罢了。炽磐心中不由念道:你还有多少情绪是我未曾发现的……你若当真依偎于我,不该是这个样子,你该指望着我替你扫平眼前障碍,恢复你的清明。你……怎不依偎于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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