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我志未酬人犹苦
作者:玲珑。花底淤青 时间:2018-05-17 08:53 字数:3287 字

“你即便是哭瞎了双眼,我照样不会放过你!你曾经安生好过的日子,可曾想过我遭受的痛楚?如今你这副德行,是有胆量与我比孰是孰非,还得想再以身犯险,搏回一条性命!”梧蓂厉声严词,心头有万般恨意,宛若浪涌,顷刻之间几乎不能自已,只想取一把利剑出鞘,一下子落在她丑恶面部下的脖颈之间,叫司徒华伏法认罪,以血祭当年的丧子之仇。

司徒华听闻“性命”二字时,几乎癫狂。终其一生为保一条贫贱之命,已不知祸害了多少无辜之人,如今轮到自己性命堪忧,方才懂得他人的无辜,可惜为时已晚。

“司徒华,你还以为你是百年无忧的长寿之人吗?你迫害的那些冤魂,可曾于夜半三更来找过你?”梧蓂气急,偏要择最狠毒的话来激司徒华心痛,这般子,仿佛自己才能得到半点慰藉。

司徒华道:“求你原谅我……看在原本是好姐妹的份上!”

“好姐妹?”梧蓂一脚便踹在司徒华伏地的肩头,将脚底踹得颇有一阵子疼痛,想来司徒华更是痛得钻心才是。“不是所有求饶皆可得到救赎。今日你求我放过你,明日你亦可求他人谅解你,可你何曾放过其他人?如今看来,你连悔过之心竟半点也没有。执迷不悟,死不足惜!”

梧蓂背过身子,顷刻间流金光遍地,裙袍之上锦绣繁花遍布、金蝶银叶,入目金粉淋漓,背袍之上好一朵仰首鸣天的绽屏孔雀,碧绿色衬得空气中愈发凝固,深沉,决绝,毫无悬念的残忍。

她幽幽叹息出声,司徒华闻声抬头瞧着梧蓂曼妙有致的背影,而后一句话竟将司徒华打入无底冰窖:“将司徒华杖毙。”随即仿佛念及什么,复道:“慢慢打,让她多活一会儿。”

“你……公主饶命!公主饶……”司徒华反应过来之时,已被几个小厮拖了下去,素绿的薄衣在地上一蹭便划破了,狼狈不堪的模样让梧蓂不由想起当年从鸾美人宫出来被树枝勾破衣裳的情景。

梧蓂目光已由司徒华挣扎的身影移至晴朗的天。

云淡风轻,不过是风雨戏谑将至的不动声色。

梧蓂回到昶香公主殿时,过了三刻钟,便有人来回禀她:“长公主,司徒良人已杖毙。”梧蓂瞥那人一眼:“怎地这么快?”

那人身子一怔,道:“回长公主的话,司徒良人受杖刑至一半时便已皮开肉绽,最后不忍再受痛,一下子栽在石板榻上面,活活撞死了。”

梧蓂心中作呕,用手帕微微捂了嘴,稍稍愣了一下,道:“她可有何临终遗言?”

那人作思量模样,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答道:“好像说了一句‘请让公主放过我的家人’,之后便一头栽下去了。”

梧蓂鼻中轻哼了一声,心下涌起万千思绪。司徒华造的孽,她身为长公主又怎会不明事理的牵扯及她家人?往年来,不曾见司徒华提及她的家人,更不曾见她家人入宫来见她一面,这时候惦记起亲眷来了,许是还有一点良心,不过并不能抵消司徒华的罪行。

此刻,梧蓂再将她抛下,回顾宫中,旧敌几乎扫尽,如茫茫雪地一望无痕。而余下一些平日里喜耍心思的丫鬟,皆发配去做劳役了。后,秃发傉檀将地方官吏整治一番后,各地受贿之风同样立减,鸾美人与炽磐、梧蓂亲近许多,再无人需将他们盯梢,行动自在逍遥。

原是安安稳稳的日子了,梧蓂将皇宫之处游遍,随即炽磐便找了个机会与她说:“如今南凉国泰民安,我想随我朝旧臣去行复国之事。一来,你已安定不忧,二来,复国之事实在是我心愿,若是不了却,昼夜安逸不劳,我寝食难安。”情义切切,言辞实实。

梧蓂打心底不愿炽磐远走他乡,只是他将话挑明,已无何可与他辩驳,其下确实风雨柔细,实在是个好时机。再想来,他曾为她放弃过一次机会,而如今她为他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也并非不可。

梧蓂道:“若是你实在留不得,便回去罢。只是不论你复国成功与否,日后皆要来寻我,夫君莫要忘记了,梧蓂生死与共!”

炽磐从袖囊之中掏出一墨绿刺绣锦囊,学古人赠红豆解相思苦,一别恐怕又要数载,便约定道:“赠吾妻红豆子,若是这红豆生根发芽,再生新红豆三轮,我必定回来!”他再环顾四周,寻一处茂密树下,复道:“栽在那儿吧。”梧蓂见他眼中同样有依依惜别的神情流露,如檀香袅袅一般,令人惆怅不已。

梧蓂既然落下等炽磐凯旋归来的心思,便不会轻易作罢。

许是三年的光阴,说来长亦不长,短亦不短。炽磐若可实现承诺,又有何不可?梧蓂绝不会将他困在南凉宫的囚笼中,让他当只唯独羽毨姿丽,而郁郁寡欢的笼中之雀。

昶香公主殿宽敞且明亮,日光凌凌,梧蓂将眼面前的人儿看得极为清楚,乌墨眉眼,挺直的鼻梁,刀削斧凿般的面容,一身素净的寻常宫裳肃肃飘落,离地一寸间止住,将一双乌皮靴露出来,如初见时的模样。那时炽磐俊朗潇洒,而今的他更添几分沉稳大气,将旧日的洒然藏起三分来。发髻间点一抹翠绿,像簪了一朵半山腰的青云,再无人比他益清逸了。

殿内燃香,幽幽盘成一抹篆字态,忽而哪里来一阵清风,便旋即消散在半空,檀香袅袅,飘飘萦内殿,漠漠澹前轩。

梧蓂瞧着他的眼眸,将自己映入其中,再瞧见那瞳孔中的小人影儿蓦地一笑,淡淡道:“夫君走好。”

“梧蓂……”此番要走,竟是炽磐起始恋恋不舍,手在袖中握紧,松开,又握紧,再松开,来来回回一次,掌心已汗涔涔了。

炽磐道:“吾妻怎地不留我一句?这分外不像你了。”

梧蓂避开他的目光:“是我早明白,夫君必成大业,不会甘居人下。你虽是南凉国驸马的称号,却难以拿捏起秦国名声。我若是不放手,你便不会走吗?”

炽磐的目光一颤,隐隐掠过一丝幽蓝光芒:“若是你留我,我或许不走了!”他自知自己依旧会离开南凉,这话不过是一时气来,故意拿此话逼她。

梧蓂却道:“夫君心思,梧蓂哪里会不清楚。炽磐若是不欲去闯荡一番天地来,便不是炽磐了。”

炽磐静默许久,两人对峙着,似乎并未发生纠葛,却偏偏如暗生了隔阂般,空气当中亦愈发不安宁起来。明明是祥光满地、卧闻鸟啼的日子,此刻骤然冻结,宛若冰天雪地。梧蓂心下早早思量地清楚,若说她往日里时常糊涂,但此时再不能更清醒了。

终究是梧蓂打破寂静:“夫君,时辰不早了。”天光乍泄,透重云直下,瞧着窗外,几近要至晌午时分。

最后,炽磐的拳头依旧是握紧了:“你,就不肯留我一声吗?”他的目光将梧蓂灼得体无完肤。

梧蓂手中的红豆锦囊一时间或轻或重,感受不明,此刻拿在掌心倒是顺着其中红豆印记,显得轮廓分明起来,蹭着掌心有突兀的不适感。

她依旧是眉目如画,嘴角噙着明媚如桃花含苞待放的笑:“倘若今后,夫君惦记起梧蓂来,望夫君只须记着梧蓂今日的笑。此乃梧蓂可以想到的、最好的赠礼了。”

梧蓂款了款身,如此像炽磐行礼,像陌生女子与男子初见的场景,这般微微垂首,洁白的额头让他念及往日印在她额上的吻,抒情而吟:“君隔山海关,青衿濡思痕。遗来红豆根,来年紫陌生。”话语一字一句颤颤巍巍如绵绵细雨滋润心头。

他耳边传来梧蓂熟悉的声音:“我掷相思骰,刻素容满身。等尘寰簌簌,不悔梦一生。”

炽磐身子忽地一暖,垂首一看,梧蓂扑在他怀中,腰间玉佩在腿上一撞,方才回神,伸手拥住她。骑虎难下,留也是错,走也是错,便皱了眉,低头在她耳畔呢喃:“吾妻等我三年五载,定不辜负你心意!”

昶香公主殿外马车粮草、衣饰宿行,皆已置办妥当。其实,自打梧蓂成为长公主的那一刻,她便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将眼见着炽磐离去,而不能留。

不是不能,是不可以。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道理,梧蓂早就懂得。何况,炽磐昂扬男子之气概,又怎能忍着居在他人屋檐下呢?如今放他离开,是顺应他的秉性,倘若真要将他的心思捉回来,许是唯有先放任他,再做补网捞鱼得好。

至少,此情此景之下,他再不会失了性命。梧蓂明白,父王不会难为于他,更不会倾尽力气想求得炽磐一死,而今天下太平,此时不备,更待何时?

只要炽磐好好活着,哪怕再经历种种,依旧是极好了。青山不改,绿水长在。

隔天涯、隔海角、隔万里疆山、隔春秋料峭,皆无所谓,缘来缘去,本来如此,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何况你我活而至今,已足够幸运。

梧蓂面上照旧是无可挑剔的绝美笑容,却于心中这般劝慰自己。

可,当真无所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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