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蓂兜兜转转几个来回,将南凉宫翻了个底朝天,方才在兵部练兵场寻到虎台。
练兵场恐怕是皇宫之中最枯燥的地方,四周环起高高围墙,皆是取最坚硬的石头砌成,刀剑时常擦过石壁,日积月累,此刻也是伤痕累累。石缝之中生出碧绿青苔来,沿着石缝细细长长的延伸下去,在石壁上勾勒一幅苍凉图景。石壁之内是硕大的方行场地,泥沙黄土,竟瞧不见一块宫中该有的雕暗花纹石板,掂量着一脚踩下去,怕是会进一步履的砂石才是。空旷之外,贴着墙壁摆放着数十架兵器架子,弓箭刀矛一样不缺,皆在日头下闪着金属特有的银白冷光,比金银珠宝的光芒要硬气,颇有粗糙的傲骨之气。
小桃跟着梧蓂走到此处,远远望见独独虎台一人在练兵场上耍枪弄棍,只瞧了一眼,脸色倏忽红润起来,颊飞红云,手如乱丝,纠缠起来。
梧蓂牵着小桃的手,欲往里走,道:“走,咱们进去寻虎台哥哥去!”
小桃颇为难为情的“啊——”一声,脚下顿几步便不愿意前行,许是不好意思得很。
梧蓂一愣,旋而转身瞧她的脸色,颇为娇羞状,便谅解了她的心思,与她一同站在城墙一般的石壁之上,在顶上望着虎台,笑道:“也罢,我与你在上头瞧一会儿,等会再下去见他。”
小桃似乎舒了一口气,颇为感激地朝着梧蓂点点头。
石壁之下,虎台眉宇间似有杀气,头发高高紧紧地束起,一身光芒万丈的银灰盔甲,踏着高筒乌皮靴,裤脚扎进靴子当中,于平日里见到的虎台哥哥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只是单单看上去,便觉得英姿飒爽,混迹疆场,颇有大将风范。
虎台手中紧握一杆红缨枪,圆木杆握在手中,那类似勾戟的刃亮晃晃的,一枪指天,抖得红缨枪杆一震,如虎须般的红缨在风中瑟瑟发抖,任由虎台将红缨枪忽地旋到地上,扫过四周,皆有黄沙四起,腾起迷蒙的烟尘。他将红缨枪戳地,一个打挺便跳出黄沙漫起的圈子,落一处干净场所,红缨枪在背后旋了两圈儿,在空中颤颤一抖,再瞧便不知怎地又归于他手中,虎虎生威,仿佛耳边有他耍枪的阵阵风声。
梧蓂抽空偷偷蔑一眼小桃,见她双目已直愣愣地瞧着虎台哥哥,眼眸亮晶晶的,脸上明显挂着笑意,尚且这一切她还不自知。
黄沙漫天,几近要腾腾至石壁之上,梧蓂不由地退后两步,孰知那黄沙却未及石壁之上,只听小桃忽然朗声赞道:“好枪法!”
梧蓂抬头去瞧小桃,小桃方才惊觉起什么来,急忙捂着嘴,而声音却一丝不落的溜进炽磐耳中。
他将那红缨枪在掌中一旋而起,即刻反手背在了身后,再旋而望,石壁之上站着一抹熟悉人影,便是小桃。
梧蓂退后几步,恰好凸起的石壁将她的身影遮住,单单露出小桃一人来,虎台看过来,竟一下子叫小桃倒吸一口气,见虎台露齿笑道:“可是妹妹身边的侍女小桃?”
梧蓂此刻掂量起什么,故意留步于小桃身后,竖起耳朵听虎台哥哥说话。小桃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眼见着虎台问她,便横着心,一时间丢开女儿家的娇羞,甚高处喊着回答:“正是小桃!”
梧蓂瞧着她说完这句话时,似乎要欢喜地笑出声来。
虎台仰着头问小桃道:“你方才在看我舞枪?”
小桃点点头道:“是。”复而觉得这话意味不够,又立即跟上一句:“太子舞得真好!”
虎台面上呵呵一笑,难得听闻有人真心实意夸赞他的武艺高强,而并非含杂着对他的奉承之意。此刻他心中稍有吃蜜般地一喜,便谦虚道:“过奖,过奖。”
小桃道:“太子不必谦虚,小桃说的皆是实话,方才太子将红缨枪舞至风声四起、虎虎生威,小桃实在佩服!”
依旧隔着丈高的石壁,一人在上,一人在下,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对话,颇为有意思。
虎台眼中一亮,问道:“你怎懂得枪法的好与坏?”
小桃刚想张口,差点儿将以往偷看虎台耍枪的事情暴露出来,此刻脑中心思一转,随即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小桃偶尔听小姐谈及兵法与武艺的好坏之分,心中便记下了。”
虎台静默一会儿,方才又道:“你可喜欢我舞枪?”
小桃心下恐怕如重锤擂鼓、电闪雷鸣般才是,心跳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双手不由自主的按在胸口部位,许是一刻间便要眩晕过去。梧蓂见她深吸好几口气,才慢慢吐出两个字——喜、欢。
真是急煞了梧蓂。
虎台在沙地上站着,面朝青天,背对黄土,此时阳光洒满眉眼,他五官本就格外英毅,金黄色布满身形,如一条打挺的金红锦鲤般。虎台虽不若炽磐长得精细清逸,却有十足的将气,闻小桃一言,忽地又咧嘴一笑。
梧蓂看一眼小桃,只觉得小桃的神情正毫无保留地告诉她,小桃寻找自己的春天去了。
梧蓂见二人再无谈话,便从高高隆起的石壁后露出脑袋来,朝着下面喊:“哥!”
她将虎台唬了一跳,待他反应过来时,梧蓂早已拉着小桃从石壁上下来,穿过层层叠叠的石阶,期间忽地将自己发髻间一抹最显得气色好看的梅花玉钗转身簪在小桃发髻间,其发髻上便是一朵梅与一朵桃相映成趣。
不待小桃推辞,梧蓂已往沙场中走去,一下子跳在虎台眼前,又笑眯眯地唤一声:“哥!”
小桃跟着将足履轻轻踏在沙地上,发髻间稍重了一分,脚下软绵绵的,像是踩在棉花上。
虎台瞧着梧蓂着实一愣,半晌道:“哥哥瞧你这么笑着,准没什么好事!说吧,来找我有何事呀?”说罢,虎台的目光从梧蓂移至她身后的小桃,小桃受惊似的急忙低下头,虎台方才又将目光移回。
梧蓂一努嘴:“哪里没有好事,我呀,可是给你带来个大好事呢!”
炽磐送梧蓂一个白眼,道:“在哪里?我怎地没瞧见。”
梧蓂意味深长地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呐。”她见小桃拉至跟前来,又悄悄耸耸她的肩,“这不是给哥哥带来个活宝贝吗?我知晓哥哥心思,这宫中哪有任意驰骋的疆场好玩?所以,特意带着一个看得上你功夫的人,陪你作伴呀!”
虎台的目光又落在小桃身上,一抹素薄的宫中衣裙,倒是显得端庄贤淑,比那些个平日里瞧见笨手笨脚的丫鬟要好上许多。
虎台与梧蓂打趣,全然不知小桃的脸颊烧得滚烫,若是磕个鸡蛋上去,恐怕也得煎熟咯。“怎地,妹妹今日之举,是要给我送人?”
梧蓂不爽快,道:“哥哥说话真是难听,我这叫送你一位作伴知己,若不然这宫中无趣日子,你可能待得长久?”
虎台不与梧蓂争论,只道:“女儿家家的,哪里懂男子汉大丈夫的心思?若是哥哥缺一作伴者,岂会在此处舞枪而不去寻?”
“你寻不到。”梧蓂调皮地吐出一小截舌头。
“你,你是来诚心气我!”炽磐“哼”了一声,邹着眉头,将脸移向小桃那边,却见小桃缩得像只小耗子般,心中偷笑一下,眉头不由又舒开来。
梧蓂捕捉着虎台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此番也不知他到底是喜是怒,便道:“好了,我特意送小桃来伺候你,你可有异议?”最后六个字,梧蓂刻意将声音扬了一扬,分明是不给他商量的余地。
虎台不置可否,奇道:“你怎地不要你贴身侍女了?”
梧蓂一边说着,一边朝小桃偷偷使颜色:“对啊,我寻了更体贴周到的几个小丫鬟,小桃嘛……就送给你啦!”
小桃一时间难以接受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心下是欢喜,脸上却流露出欲哭无泪的神情。
虎台甚是无何非常的想法,道:“既然你不喜小桃,那便留个我罢。哪日你后悔了,再找我要回去,也是方便些。”
此话在小桃耳中如疾风一般穿梭十几个来回,方才确定下来,虎台竟收她做丫鬟了!
梧蓂双眉上挑:“若是小桃在你那儿受欺负了,我自然是要将她给要回来!”
炽磐摆摆手,笑道:“我怎会欺负一个弱女子?妹妹真是……”一时想不起何词来形容她,语哽在一般。
“小人之心。”小桃接上他的话,话一出口,虎台便道:“对、对、对,就是小人之心!”
梧蓂怔了一怔,见他二人合伙气氛自己,立马作势要打小桃:“好哇,你还没去跟他做丫鬟呢,此刻这么快就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虎台一把将小桃拉至身后,伸出胳膊来拦住梧蓂,笑道:“我的人,你不许欺负。”
梧蓂收了手,双目滴溜溜一转,故意作气鼓鼓的模样,拿话激虎台:“哼,我就不信你可护她一辈子!”说罢,她偷偷窥视他的神情,见他毫无察觉。
虎台果然应招:“我偏偏要护着她一辈子!”话已出口,方才惊觉自己失言,霎时间那如沙土般黄澄澄的脸骤然一红,背对着小桃不敢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