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蓂淡然一笑而过,炽磐虽说着将红豆拿去丢了,但她还是取来锦囊,把手中的红豆,仔仔细细地倒回锦囊之中,一颗不落。
香囊内还存着些干花与草药,甚有非比寻常的香味,多是山奈、白芷、菖蒲、藿香、佩兰、香橼、艾叶,另加些冰片,再掺少量苏合香、益智仁、高良姜、陈皮、零陵香进去,甚有一股难得的草药香,红豆与其日久时长后,亦满是馥郁香气。
炽磐见梧蓂满脸认真神情,将那个旧香囊当做宝贝一般,心下欲再予她一个新的来:“朕予你相思红豆,你倒是用起了这香囊,当真是买椟还珠。”
他伸手欲夺,却被梧蓂灵巧地避开。
梧蓂道:“妾身喜欢,偏要这个香囊!”
“好好好,给你便是。”炽磐眯着光彩熠熠的眼睛凝视她,“但朕要赠你个新香囊,你要答应朕,平日里皆用新的,这旧香囊得收起来。”
梧蓂垂首瞧着那香囊许久,一边道:“好。”
炽磐倦在榻倚上,端详着她良久,见梧蓂无何反应,道:“十年不见,你竟在秦宫里盯着那旧香囊看,岂是要看穿它不成?你也来瞧瞧朕。”
梧蓂斜倚着椅背转头看他,盯着他片刻,突然拉住他的手,将他送榻上拉起来。孰知炽磐手中稍稍一用力,便叫她一下子跌在他怀中。
面面相对,女子温柔眉眼衬着男子颇是洒然的容情,火花四起。
梧蓂的脸霎时殷红,和凤袍般像是凝了血水般,一拧便要滴血:“快放妾身起来。”
炽磐愈发将她抱得紧贴,那凤袍与龙袍厮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朕不放!”
梧蓂玲珑小巧的脸颊倏忽一鼓,道:“妾身想陛下随妾身去逛逛秦宫,好叫妾身知今后如何来寻陛下。”
炽磐半眯着眼,细长而浓密的睫毛几乎要贴扫到她的脸庞,日光如雨水将殿内浇淋得一处不落,梧蓂的身影投在他身上,肩膀处可瞧见她隐隐约约的轮廓。
“那好。”炽磐忽地坐起,连带着她一同起身,梧蓂尚不知他是如何不撑着榻倚便能坐起来的,而此刻自己已伏在他身上,甚至能闻见他细微的心跳起伏声,他的鼻息喷吐在她耳侧与衣襟上,微微温热,伴着细痒,让她脖颈处的绒毛皆逆起来。
炽磐从榻倚上靠着至站立起来,不过瞬息之间,梧蓂倒是觉着分外久,久至鼻息之间灌满他身侧熟悉的清香味道,丝丝缕缕,缭绕不绝,甚至比胭脂更要耐闻,凝神无终。
炽磐温和一笑,道:“走,朕带你去瞧瞧这秦国宫,与你们南凉不相同。”
于是他领着梧蓂出殿门,她方才并未瞧见有宫人,此刻众人竟皆笼在宫外,心中微微一阵诧异。
炽磐不瞧众人,目不斜视,手中牵紧初着凤袍稍有不适的梧蓂,只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出一句话:“来人,备轿。”
宫人齐齐应下,正欲动身。
“等一等!”梧蓂急着唤住那些宫人,又扭头朝他说,“陛下与我走一走吧,妾身一路坐轿子过来,此刻腰酸背痛,几乎没有怎地走过路,此时正好陛下在,一同逛逛罢,可好?”
炽磐忽地清浅一笑:“皆随你喜欢,原以为你旅途困乏,未曾想你还有些力气散步,朕陪你倒是无妨。”
“梧……哦不,妾……”梧蓂倒是欲说些什么,只将自称一下子弄错,那些个宫人耳朵尖得很,立马各个竖起耳朵听,有暗地里的目光投射过来,惊得她一时窘迫不已。
“日后你便自称‘蓂’吧,不用以‘臣妾’或‘妾身’来谦称。”炽磐微微瞧着她尴尬模样,忍不住替她解围,再复道,“谁敢违逆朕的旨意?不过是容你与旁人不一般罢了,这也有异议不成?”
他的声音依旧不大,单单一个颇为平淡的反问,便惊得一旁宫人皆是哆哆嗦嗦得将头埋得几乎瞧不见,此刻那些不知从何处投来的目光全消失殆尽,四周如恰扫光落雪的地面,一片干干净净。
梧蓂心下感动,顺他的话将头微微偏向他那一边:“陛下待蓂儿,是真的好。”
炽磐眼睛亮了许些,同外头日光比起来,似乎更是惹人不敢直视。他道:“你当真这么觉得吗?你若真是这么觉得,也不枉费朕拼尽心思、护你安好了。”
说罢,他牵着她往殿外走去,满殿皆是莲花纹的石板铺地,若说是“步步生莲”,亦不为过。
梧蓂此刻愣了一愣,不知他这话是何意味。当初在南凉,她确实受炽磐庇佑,可此时他的话意分明不是指当初,而像是在说,那十年之间的事情。
炽磐与她往前走了一段路,她绞尽脑汁亦想不出来,才问:“陛下说的‘护我安好’,此话何解?”
“蓂儿不必懂得,只须记着,从今以后依附于朕便好。”似乎他的口气愈发清淡一些,眼眸勾在路尽梅兰竹菊四簇丛中,黄菊开得恰好,衬着竹影婆娑,仿若是金袖绿衣的佳人,兰草袭地,再作那佳人的碧履,霎时如画中一般不知真假。
梧蓂想不出来,只安逸于他对她无微不至的贴心,过一会儿,再想起什么来,道:“陛下可觉着,‘蓂儿’比从前的称谓更好听?”
“若不然朕为何要这样叫你?”他往前不疾不徐地走,刻意伴着梧蓂的脚步,微微缓下来,“称呼罢了,你的名姓怎样叫,都是好听的。”
“炽磐也是。”梧蓂忙跟道。
霎时间,她忽地想起合该叫他“陛下”才是,一时间又失了言语。梧蓂抬眼偷偷瞧他,孰知这抹目光被他捉个正着。
炽磐倒是稍显喜色,只是时间不长便黯淡下去,道:“与朕私底下,蓂儿可不必唤朕‘陛下’。只是,如今这秦地朕是天子,而秦律严明,莫要当着他人的面叫出来,若不然有人揪着你我的把柄,总是不好的。”
梧蓂点点头:“蓂儿明白。”
她心中念想着,炽磐到底是在意自己的,只是此时情义与权位并重,若是天子,这般已经属极难得的了,合该知足。
梧蓂的步履跟上他,听他细细地解释秦宫地造:“秦宫与南凉宫其实相差不多,你的椒房在朕的福珑宫附近,只需短行一时便可抵达,长乐未央,朕替你择了‘长乐殿’来居。”
她将“长乐”二字在口中重复念叨几遍,长久安乐,的确是个好名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不知不觉中已行了好一段路程,远以为走了很远,只是再回首,照旧可瞧见方才走出来的福珑宫,梧蓂此刻才晓得这秦宫之大,不可估量。即便是南凉宫比起来,亦是要逊色一筹。
炽磐迈步前行,随即忽地在一处竹木茂盛的转角处停下来,道:“从长乐殿穿两个巷道,绕过一廊苑,一闲亭轩,便能瞧见福珑宫。其实,你也不必时常来寻朕,朕若是得了空闲,会直接去你那儿的。”
“若是蓂儿想念陛下了,便要找过来,然后叫陛下丢下政务陪蓂儿戏耍!”她说些孩子气的话,心下甚是欢快得很。
炽磐笑起来,露出如玉皓齿:“若蓂儿当真来福珑宫,朕便是有天大的事也放在一旁,等你戏耍够了,朕再去处置,如此可好?”
梧蓂睨他一眼,手中被他握着久了,掌心出了燥热之感,嗫嚅道:“倘若真是这般,那蓂儿可真是红颜祸水了。”
炽磐转身面对她,将她面前的日光皆给遮挡住了,看得认真,又缠绵:“你呐,并非泱泱祸水,单单是一枝红颜。”
梧蓂舒而笑起来,从琥珀般的眸子一直蔓延至挽起的嘴角,像一株花,忽地就开了,繁花满树,又像是心中爆开几朵三月的烟花,尽是缤纷绚烂。
炽磐心中祥和喜悦,虽不若梧蓂思虑得多,倒也是用了心思待她,此刻,便又轻声道:“朕领你去长乐宫瞧瞧!”
不知为何,炽磐脸上洋溢着的笑意似乎比梧蓂更甚,大约是将旁人带入自己的新居所,心中总会高兴一些,何况那人还是梧蓂。
炽磐的欣喜藏不住,一路上的宫人皆告了安好便退立两旁。
行了一小截,果然要经过一座亭轩,眼前情景与南凉宫甚是相像,照旧是依水而造,临近处设了重峦叠嶂的假山和石柱,披着薄薄的绿藓,若不是形态较小,就真如山峰岩岭一般了。
亭轩尚未提名,挂了一个空空的金丝楠木牌匾,此刻炽磐兴致盎然,道:“这亭轩是近来才建成的,朕想了许久,觉着此情此景颇有往昔之意,一时间未能想起个名字来,几个文臣想来的皆是些“避暑”、“纳凉”、“临风”的俗名,朕不喜,便将此事搁置了。正巧今日碰见,若不然你替朕想一个名?”
梧蓂原是正在想着,此刻闻他这般说,心中立刻落了思量,思量之时,便不自觉与他进亭乘凉,原是几近黄昏,无何暑意,只得算做小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