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笑谈渴饮匈奴血
作者:玲珑。花底淤青 时间:2018-05-17 08:53 字数:3264 字

薄暮苍茫,凌云浮舒,秦宫的长乐宫接天红梅开遍,目光之中万紫千红,仿佛传说之中的清都紫薇,而今的长乐宫,却更胜清都紫薇的光景。

绕过遍地殷红梅花,花香将来往的风皆包裹了,扑簌簌的抖落花瓣,梅纹地砖已经瞧不见了,落花淋漓,宫人踏上去,足底留了梅香,行至何处也是一股子浓郁梅香。怪不得梧蓂在福珑宫的时候就隐隐闻到梅香,原以为是自己思梅过甚,没料到当真有这般大的梅林。

可惜,梅只于冬季开放,鲜有春梅与秋梅,思及此处,梧蓂忽地发觉此时尚且是初秋,怎会有梅盛开?

炽磐正随她走着,时而,步履之间带得梅花花瓣忽地顺着步风飘扬翻滚,行有花香,目有深情,着实具一派清逸雅艳。

梧蓂放缓了步子,指尖不离身旁梅枝,轻轻点在枝桠上,粗糙的枝干与细腻梅朵原该是格格不入,但,竟是如此相得益彰。她在一枝细梅枝上留恋许久,终究还是未舍得折取把玩,道:“陛下是如何让梅在秋季盛开的?”

“只要朕想,哪有何事不能成?”炽磐一旋身,定定地凝视她,肩头落了几点梅花瓣儿,叫她念起南凉王府的日子来。

梧蓂眉宇间尽是疑惑,心下不知怎地,被他的话激得一阵子不爽快。

何谓“哪有何事不能成”?十年前的炽磐,低调沉稳,心思颇是细腻亲切,而如今,他微显浮夸的目光令她微微不习惯。他的目光虽是真切暖然,但总含着几分其他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像是一汪碧湖的砂石被搅乱,顷刻之间沉不下去。

她走近炽磐,将他肩上三两点梅花掸落,玄色一袭,果真是帝王相。

娘亲总说帝王无情,是劝诫罢了,还是当真?

此刻想得多了,梧蓂的神色自然恍惚,目光里失了原本的聚精会神,玲珑凤冠的光彩压得她仿若面无血色,静止步履之间,手中握着一些梅花瓣,心中发怵。

炽磐素来眼明耳尖,将怀中的雪梨轻轻放在地上,再立起身来牵住她的手,问她:“蓂儿,可是有何心事?”

梧蓂倏忽回过神来,思量着定不能让炽磐知道她是这般想的,便飞速的扯个幌子圆过去,道:“蓂儿瞧着陛下,思乡了。”她将头偏至一旁,假意望着一簇簇锦梅,不敢看他。

炽磐眉头一皱:“这般快便思乡了?你在秦地连两日也未过。”

梧蓂分明感知他手中力道一松,心下知他不快,却也稍稍怨他为何不握紧一些。她随即将头埋了下去,只盯着履上串着的奶白色珍珠在脚尖微微颤动,闷声不语。

炽磐叹了一口气,像是累极了似的,声音沉浮不定,道:“若你当真思乡心切,朕便叫小桃早些来陪你。这离乡远嫁的日子,是每一个和亲公主皆得饱尝的。只是朕会好好待你,你也可无忧无虑。”

梧蓂心下想得本就不是此事,如今听他这般说,便迎合着点点头,将忧思赶紧收回来,至少炽磐尚在眼面前就好。

炽磐拉着她的手往前徐徐地走,道:“进殿再说。”

梅花遍地的长乐宫主殿唤作降凰殿,恰如其名。整个殿远远望去,确实是凤凰造型,工匠颇有心意的将长乐宫内所有白质玉石皆按规律齐整摆放,例如目光之中的石壁、石柱,连着石板皆有一些,每一块上皆雕了极为精细的凤凰图案,再用朱砂细细勾勒上,或是朱漆涂抹,总想显目得很,一眼便能望见,围绕降凰殿一整套陈列下来,着实有七分降得凤凰入凡尘的感觉。若是再绕着降凰殿转上一圈,定能见这凤凰全景。

长乐宫的美景自然不止这些,梧蓂听炽磐说着,大约有所了然。长乐宫内大小殿堂无数,主殿也是最大的殿堂,便是降凰殿,其他是中阁、小筑之类,莫说占地区域,即便是四周花木之景,亦比不得降凰殿一丁点光景。降凰殿如今已属梧蓂寝宫,乃是以红梅著称宫中,而其他偏殿便是以紫菀、桂花、素馨、含笑、虞美人,再或是桃杏居多。时而有几个花卉重复的小筑,倒也无人在意。

仅是这紫红梅林成片,就得养上三五年才可培育出秋开春谢的奇殊品种,其中绵延个味,亦非片刻可咀嚼通透。

梧蓂发髻间的凤冠微重,脖颈之间有一丝丝得酸疼,她只淡淡想,炽磐的心意终归是了然的。

不知何时,雪梨跟了上来,一抹白影直奔两人前头,那降凰殿梧蓂尚未进去,倒是让它先溜了进去。守殿的宫人正欲驱赶,瞥见炽磐与梧蓂齐来,便立马收了手,乖乖地站回门旁,一刻也不敢再躁动。

殿门前两级薄矮石阶扫得极干净,一丁点儿落花瓣儿也没有,纤尘不染,只容两人踏步其上。

她心下甚是喜欢这梅林处落花遍地而石阶干净的感觉,望着令人极舒服,像是扫尽了纷杂的心尘。

降凰殿内的格局果真是女子家的模样,两扇镶珠雕玉的宽大屏风将两侧内室皆遮掩住,而其余裸露之处多设一色系的珠帘,此刻日光微醺,并不需遮挡,梧蓂唤来宫人将珠帘皆卷起来,露出夕阳薄薄的暖黄色光芒,任由降凰殿满殿黄灿灿的,为炽磐身上铺上一层细碎金光,连发上高冠亦是金光耀目,瞧着不若晌午时的日头刺眼,此刻倒是暖人。

梳妆台许是在屏风之后,梧蓂微微瞥见屏风之后的窗台上露出一抹俏丽的雪白,合该是雪梨的身影。

她玩性大发,也不知雪梨肯不肯听她的话,只乐道:“蓂儿去将雪梨捉回来。”

炽磐不置可否,方才落座便见梧蓂往屏风后走去,来不及拦她,便任她去捉那只野性未驯的猫,想来也无大碍。

宫人飞速地盛上热茶来,他刚刚饮一口,茶盏还未落稳,便闻得梧蓂“呀——”的一声惊叫,心倏忽一紧,茶盏与茶托碰得叮铃脆响,炽磐来不及多想,便一个闪身朝她那儿奔去。

“怎了?”炽磐道。

梧蓂哆哆嗦嗦,像是见到何骇人的东西,伸出手指着窗台边。

炽磐顺她的指向望去,花梨木的梳妆台摆在窗边,阳光透着窗子洒进来,台上摆了几只烛台与一些簪钗饰物,便无其他了。

寻不到何处不对劲,炽磐蹙眉道:“蓂儿怎地,你瞧见什么了?”

梧蓂勉强睁眼朝窗台上往去,却不知那东西哪里去了,心下受惊未定,欲靠近炽磐几步,脚下未得抬起来又听得脚旁一声轻柔猫叫。

“啊!”惊得梧蓂又是一跳,往榻上逃过去。

炽磐应声顺着音往脚旁一看,雪梨叼着只被咬死的麻雀,那麻雀羽毛掉了一般,血淋淋的,而它将麻雀丢在地上,正神气十足的向炽磐邀功。

一时间疑惑已解,炽磐忍不住闷闷笑了许久,心想着一只麻雀而已,竟将梧蓂吓成这副样子,瞧她方才奔去榻上的速度,实在是“动如脱兔”呐!

炽磐复而笑道:“不过是一只麻雀罢了,怎将你唬得一跳?”

梧蓂扑在榻上头也不肯回一下,直连声哆嗦道:“陛下快快将它弄走!”

随后她闻见一阵子离开的脚步声,殿门外炽磐吩咐着宫人将其打扫干净,几个丫鬟不敢来做,直叫来两个小太监将死麻雀给弄走埋掉。

地上还留了些麻雀的残血,丫鬟们取来皂角将那儿擦得极干净了,梧蓂才缓缓从榻中出来,花容失色的脸已恢复干净,只是青白一些,不再生动可爱。

民间有流传极有灵性的猫会觅食报恩、或是报答心意的传说,只是今日那麻雀过于骇人,被梧蓂头一回见着,方知人与兽的区别原来在如此分明之处!

嗜血,残忍。

可雪梨正瞪大眼睛无辜地望着她,它许久未等到表扬,喉咙中断断续续地呜咽几声,随即掉头走掉了。那嘴角上的白毛还有鲜明的血渍,将其染成红褐色,简直令人触目惊心。

炽磐走上前扶住她的胳膊,道:“雪梨对你示好,没想到你竟这般怕它,辜负它一片心意。”

梧蓂深吸一口气,将眼睛紧闭一瞬,遂睁开叹息道:“蓂儿哪里受得了哪些血腥之物?自从上次……上次小产之后,便愈发受不了血腥味儿。”

炽磐的目光微微闪了一闪,像夜空中的星星,心下落了思量,道:“若是这样,雪梨便送去朕的宫中吧,改日你想瞧它,便来寻朕好了。你素来身骨孱弱,也实在受不了激迫。”

梧蓂慢慢绕过屏风,回到降凰殿食案前,心下稍微得了一丝安慰,与炽磐坐定,待过一会儿的晚膳传来。

此刻她倒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此华丽姣好的事物也难逃残暴性情,无论它想或是不想,天生如此,生性使然,就像南凉先王与司徒华。

世上,天生残暴的人根本没有,但因及后天惯而残暴待人处世者,竟遍地皆是。往来征伐之人,孰不鲜血淋漓,灭他国者乃是侵犯,亦是如此。

兴亡皆是残忍,哪有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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