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帘外春寒赐锦袍
作者:玲珑。花底淤青 时间:2018-05-17 08:54 字数:3241 字

炽磐瞧着梧蓂脸色不好,心中倏忽一柔,抚上她搭在腿间的双手,冰凉冰凉,不似方才血气十足,想必吓得不轻。

他有些懊恼于己,此刻想起她方才惊骇的模样,埋怨自己未能及时搭救于她,反而当时恰在心中暗笑。如今,遂惭道:“朕没想到你竟这般害怕,若早知晓,定将那猫与雀子皆丢出去。”

梧蓂的手指不自觉在他手中一颤,似抽搐般跳了一下,故而立即将手抽出来,刻意拨弄发鬓滑落的碎发,勉强定了定心神。

她的手将碎发从上滑至下,再从旁滑至耳后,反反复复几个来回,亦不肯将手放回去,羞道:“如今蓂儿身为秦国皇后,竟如此不识大体,被一死物吓得不轻,实在丢人现眼。”

炽磐瞥她一眼侧颜,只见梧蓂眉眼舒平,脸色已然柔和,薄唇恢复血色,微微张着口,此刻的话语中亦无惊骇之意,他心下又柔了三分,强行捉过她一只手,轻拍手背,忧心忡忡道:“你可叫朕担心死了。”

梧蓂闻他这般说法,焦心道:“陛下是天子,不可胡言乱语说些什么死不死的!”

炽磐笑道:“朕知道了,你呀,总是不担心自己,却总是担心朕。朕的身骨可没你这般娇弱。对了,朕特意命人做些补身子的佳肴,蓂儿今日同朕好好尝尝!”

他此话刚落,便有袭着白底蓝绦绸子的宫人盛菜上来,碎步凌凌,寂静而沉稳。御制紫檀木镂梅花食案方丈宽,绘青花的瓷盘盛着食物上来,第一道是冰糖熬制的乳茶,芳香四溢,未入口便温润了鼻尖。

炽磐道:“朕的地域里,你喜爱的蜜饯甜果倒是不多,但乳酪却是丰美,不比蜜饯甜果差,你先喝一口。”

梧蓂望他一眼,边点头边微微从瓷碟中将乳茶取下来,入手暖热,尚未得饮,便醉在香味之中了。只浅浅一口,凑着腾腾而起的悠悠白雾,果然热得恰到好处,又香醇无比,像是将蜜饯融成了口感颇质厚软润的膏脂,有淡淡杏仁味儿,比杏仁酪更细腻,比汤水更浓稠,一路奔波劳苦,这许是她近来喝过得最好喝的茶饮。

梧蓂一口皆一口饮,炽磐道:“你只尝一口便罢了,莫要喝得多,待会儿该吃不下饭食。”

她点点头,最后再饮一小口,这茶甚是暖和身子,仅饮半盏罢了,便又香又浓,风扫来只觉得馥郁而凉爽,丝毫没有先前的凉意。梧蓂饮过,便将乳茶放在茶托上,不再碰它。

既然是自家二人膳食,炽磐便未按照惯例的菜谱来,只吩咐下去做些梧蓂往常喜欢的菜食,虽无规章,到底将食案铺满,圆润玉盘瞧得人眼花缭乱。单单是菜品名,梧蓂便报不出来,因秦地与南凉饮食之风不甚相同,秦地更具山珍海味,而南凉的蔬果多,荤食少。此时食案上大多是色相极好的荤食,喜鹊登梅、蝴蝶暇卷、姜汁鱼片、糖醋荷藕、鸡丝银耳、桂花鱼条、八宝兔丁、玉笋蕨菜、万字珊瑚白、寿字五香虾、参芪炖白凤、龙抱凤蛋、山珍大叶芹金腿烧圆鱼、烧雁鸢、桃仁山鸡丁、蟹肉双笋丝……

明知是吃不完的,可偏偏上满一桌佳肴,许是图个吉祥如意的好名头,顺意叫旁人瞧着皇后被如此厚待,在后宫之中必能立得稳足跟,也不至于遭口舌之争。

梧蓂用玉筷夹着一块颇为晶莹剔透、光泽腻亮的鱼肉瓣儿,问:“陛下怎知蓂儿喜这些?”

炽磐替她夹块更是大朵的鱼片,放在她的碗中,笑道:“你可记得以前在南凉同朕钓鱼的时候?无论钓到多少,日暮归去便全烹了来吃,咱们分食,从未得剩!”

梧蓂咬一口筷中鱼肉,果然鲜美,仿佛未有细刺:“蓂儿记得,总是陛下皆将鱼肚子肉让予我,我便吃得最欢。”

“你喜欢就好。”炽磐笑着说。

梧蓂细细嚼碎咽下,拿锦帕拭净唇角,方才开口夸赞:“秦宫的菜肴与南凉比起来,颇是高一个口味!”

炽磐打趣儿道:“若是日日如此,蓂儿可愿安安分分留在朕身边了?”

梧蓂倒是连筷子也未撂下,边吃边驳:“若要用些吃食就可收买蓂儿,蓂儿岂非太没骨气,怎配得上这满园梅子?蓂儿可不依!”

炽磐嘴角微扬,眼中尚有驱不散的笑意,一本正经道:“随你依不依,反正如今你已在朕这儿,就别想逃走!朕要将你困在朕身边,寸步不离,就这般的过一辈子。”

梧蓂双颊绯红,嘴上硬道:“陛下唬得住别人,唬不住蓂儿,蓂儿向来来去自如,陛下可困不住蓂儿呢。”

炽磐抬首盯住她,顿了顿道:“你愿意走吗?”

梧蓂脸色又是一阵子烧红,心下使劲压了压,却没什么用处,道:“陛下油嘴滑舌,就知道欺负蓂儿!”

炽磐满面笑容:“你瞧这满食案的佳肴,能不油嘴滑舌吗?”

他竟将梧蓂口中的“油嘴滑舌”曲解为因菜肴油腻所致,梧蓂说不过他,便嗔怪着哼了一声,再闷头吃饭,鲜香爽口的佳肴倒是甚合她的口味。

两人伏案同食,食案的花纹与瓷盘花纹别无二致,一丝一缕的烟水状细细扩散。

依稀如往日情景,炽磐与梧蓂静默着吃了一会儿。半晌后,他又盯着她看了许久,筷子一顿,幽幽道:“十年了,怎地朕同你仿若未曾分离一般?”

他问得颇为奇怪。是的,十年了,似乎并无何变化一般,人们不总是说物是人非吗?此刻却如寻常时日,一张桌,喜爱的菜食,一同用膳,毫无更变。

梧蓂原以为足够将自己修成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之人,但只要一入炽磐的眼,她就忽得摇身成黄发垂髫的孩童,再不兀自撑着,炽磐浑身散发着一种非常难得的母性关怀与父性依赖。

梧蓂倚在玉凳上答:“蓂儿觉得如今这般样子挺好,难道陛下以为生疏好吗?”

“不,”他复而笑道,“当然不是,只是有些奇怪,朕从未与他人有过如此亲近的感觉。朕觉着……连父王也比不得这般子自然而然。”

梧蓂道:“蓂儿还是当初的蓂儿,陛下也依旧是当初的炽磐,所谓物是人非,乃是因由所致,你我之间只有时间,并未因果相连,何来区别呢?即便是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蓂儿思君,亘古不变。”

炽磐笑道:“朕倒是多虑了,总以为这岁月蹉跎,人也行将蹉跎。十年过后,蓂儿在情理之中,已然颇有造诣。”

有伺候的宫人们端清酒来斟,炽磐杯中已空,复添满,清酒微醺,不若人已醉。

梧蓂将茶代酒,与他对饮,道:“十年,蓂儿不敢说十年是白驹过隙的夸辞,但蓂儿始终不渝,不忘初心,望得始终!”

杯盏相撞碰出清冽响声,炽磐道:“朕亦如此!”随即一口饮尽,脸颊潮红。

漫漫一夜,无觥筹交错,无推杯换盏,单单两人情真意切,烛光安然,窗棂不风,已是极好极好。

小桃在二人膳后归来,与梧蓂打了声招呼,随后帮梧蓂盥洗结束,便退居降凰殿的侧室就寝。

炽磐留宿梧蓂的降凰殿过了一夜,翌日早朝时,梧蓂还睡着未醒,他已蹑手蹑脚的离开,待国事处理完毕,将奏折阅完,便往降凰殿奔去。

梧蓂恰时才睡醒,前几个月的疲劳一扫而光,此刻身子轻盈许多,用了迟一些的早膳,是素粥,幸好是素粥,昨日食荤颇重,若是再瞧着荤食,定会作呕。

她正寻了个空在降凰殿内赏梅花,炽磐远远走近,梧蓂瞧得清清楚楚,玄色袍子一袭,从未变过,而她着的是普通的衣饰,并未袭凤袍招摇过市,心底念着,莫要被秦宫的人道她仗着“一人得道”才“鸡犬升天”。

炽磐走近,奇道:“蓂儿怎着得这般素净?”

梧蓂轻轻恭了一礼,道:“素净些较为清爽,蓂儿瞧着舒服,陛下觉得不妥吗?”

炽磐沉吟着,绕着她走了一圈儿,边走边打量,最后道:“蓂儿一身素净也是极好看的,只是凤袍更艳丽动人。你乃掌凤印的皇后,平日里也得着凤袍的。”

梧蓂怔了怔,抓了话语中的怪点:“凤印?”

炽磐微微一笑,双掌拍合发出两声,便有小太监托着墨盘上来,盘中红绸下盖着一个轮廓方正的东西,许是凤印了。

炽磐命小太监将凤袍赠予她:“后宫暂且独你一人,日后许是要多一些的,皇家子嗣不可断绝,但这凤印会一直在你这儿。”

谈及子嗣一事,她明知是避不了的痛,却总是在心中微微哽咽着。已明了,炽磐的意思是终有一日要纳入新妃,如今,这空荡荡的秦国后宫,竟要多些人与她共享炽磐,还涉及子嗣一说。

梧蓂虽是不悦,但凤印掌在她手中,且炽磐许诺将凤印一直允予她,便是想好好安慰她一番了。但,凤印终究平复不了心情,她的脸色忽地难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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