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改革开放后,农村卫生工作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村支书任淑珍在县里开完卫生工作会议,就找到张汉年家里。
任淑珍说:“汉年,你是我们文坳人,是文坳的赤脚医生,你住在这么远的地方,怎么能为群众服务?”
张汉年说:“你放心,我会经常到村里巡诊的。”
任淑珍说:“那可不行!你是我们村的赤脚医生,住得太远,群众看病不方便。这样吧,你把医务室搬到文坳去。”
张汉年有些为难地说:“这……任书记,是不是群众对我不满意?”
“你的服务态度没有话说,可是,现在很多青壮年出外打工,那些只有小孩老人在家的,生病了没有人来找你,你要住在那里叫你也方便一些。”
张汉年想了想说:“这也是个问题。可是,我哪有房子做医务室?”
任淑珍说:“‘钢自车’死后,他那间屋子一直没人住,我们村里出钱,你装修一下,我看也可以。”
张汉年说:“那好吧。”
经过几天紧张的装修,文坳村医务室正式挂牌了。挂牌那天,张汉年放了一个万足炮仗。村里干部和群众把村医务室挤得水泄不通。村干部们发表了贺词,说了些客套话,然后走了。竹花也被银玲硬拉着来了。竹花并不看张汉年,可张汉年看到竹花来了,显得很激动。他把全部的板凳搬了出来,一个劲地让座。待那些年龄大的坐定后,他拿出体温计血压计,为大家量血压,量身高体重,忙得不亦乐乎。
人们渐渐散去。竹花也跟着银玲慢慢往家走,张汉年很想喊她停下来,可是嘴动了动,就是没发出声来。
这一天中午,张汉年吃过中饭,正趴在医务室的桌子上打盹。当他睁开眼睛时,看见甘新玉不声不响地坐在他面前。他以为是在做梦,便双手使劲揉了揉眼睛。他定神一看,果真是甘新玉在抹着眼泪。
他一下跳了起来,心里一慌,问道:“你怎么来了?”
甘新玉并不答话,只是低着头抽泣。
他有些手忙脚下乱起来。他从桌上拿起一个装”金银花露”的空瓶子,倒了大半瓶开水递给她。甘新玉接过来,用那凄惨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他”嘭嘭”跳的心终于平复了一些,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甘新玉又低下了头,小声地说:“我知道从前对不住你,可是,我……”
张汉年背过身去说:“你有什么话就快说,说完就走。”
她声音打着颤地说:“他不要我了,说我丢了他的面子,重新找了一个姑娘伢。”
就在这时,银玲到医务室来买药,听见他们说话,就把身子一骗,站在门外偷听。
他转过身来:“你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跟竹花离了,我想我们……”
没等她的话说完,他不耐烦地说:“什么我们我们的?你是你,我是我,谷子是谷子,糠是糠,别扯在一起。”
甘新玉几平是求他地说:“汉年,难道我们当初都是假的吗?都是逢场作戏?”
张汉年说:“不错,是假的。你敢说你不是逢场作戏?”
甘新玉使劲地咽了一口唾沫:“除非你是逢场作戏,我可不是。”
张汉年冷笑一声:“当初你男人问你是跟我还是跟他时,你不是把责任推给我,说我缠着你吗?”
她叹息一声:“你不是女人,就不知女人的难处。出了这事,社会舆论就会一边倒地谴责女人,如果因此破坏了两个家庭,我就成了千古罪人,所以不得不说些有违良心的话。尽管会让你骂我,但挽救两个家庭,受点委屈也值得。”
他说:“我不明白你这些话的意思。”
“汉年,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不等她说完,张汉年便打断了她的话:“我说过,我爱你,但我更爱的是竹花!”
“既然你那么爱她,那你当初为何要跟我……”
“那是因为我耐不住寂寞,耐不住你……还有,对竹花跟别的男人相好过耿耿于怀。”
甘新玉冷笑一声:“不能自圆其说。你那么爱她,还跟别的女人乱来。”
“你不懂男人,男人越是爱那个女人,对她的过往就越是在意。男人爱的那个女人爱的人多,男人就越是不自信,就想从别的女人那里来证明自己,就想从别的女人那里得到一点补偿。”
甘新玉似乎无话可说了,只是捧着”金银花露”瓶望着外面出神。
(138)
银玲听到这里,便一下跨进门来。他们俩人见她进来了,都被吓了一跳。
银玲冷笑一声说:“哦,你就是那个叫甘新玉的吧?哎哟,还真像是一块玉呢。”
张汉年脸上陪着笑说:“银玲,你请坐。”
银玲说:“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终于尝到到作恶的果子了吧?”
甘新玉低下了头。
银玲拉过来一条板凳,坐在甘新玉的对面。
她说:“汉年,你今天就听我一句话,再也不要指望跟竹花好了,那是不可能的。竹花这人心肠软,但也不是你几句好话就让她回心转意。况且,雪儿也不会答应你们重新和好。我看,你跟她当初也好过,现在你们都是单身,就在一起过日子吧。”
甘新玉听了她这话,脸上露出了笑容。
甘新玉感激地说:“谢谢你。”
张汉年想了想说:“我知道竹花这辈子不会宽恕我,既然这样,我也就死心了。”
银玲说:“你错了,竹花不会恨任何人,只是她的难处没有人能懂。”
张汉年看甘新玉脸上渐渐有了笑容,银玲笑着说:“汉年,你好好珍惜她吧,好好过日子,看哪天办喜事,我跟竹花过来帮你们操办。”
张汉年呵呵笑着说:“先让我考虑考虑,到时一定请你们帮忙。”
银玲又来到了竹花家,把刚才那一幕说给她听。
银玲笑着说:“我还不知道是做了好事,还是做了坏事。”
竹花反问道:“这话怎讲?”
“你要是对汉年死了心呢,我就是做了件大好事;如果你没死心呢,我就是做了坏事。”
竹花想了想说:“银玲,我跟你十几年的好姊妹,我的心思你难道还猜不透?人家甘新玉也是个女人,她也可怜,该成成全她。我们都是女人,女人要不为女人着想,谁还会为她着想?”
银玲叹息一声说:“你一生总在为别人着想,好像生来是为别人活的。”
她想起了一件事,便问:“你跟雪儿把事情说清楚没有?”
竹花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说:“说清楚了。她哭得好厉害。她答应只跟子壮做个好兄妹。雪儿懂事,她不但没怨我,还抱着我说,妈,你好可怜。”
银玲说:“我到根生哥家里去问过,根生说子壮起初不信,说是他骗他,后来信了,只是淡然地说,他要去看他妈。根生说,他也要去看秀英,秀英好得差不多了,他要把她带回来。”
竹花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脸颊,她轻轻地抹去,然后轻轻地笑了。
银玲自顾自地说:“我看你跟水谷做一家是铁板钉钉了……”
见竹花没作声,她看了竹花一眼,这才发现她眼角挂着泪花。
(139)
春季的牛车河一下子变得清盈起来,柳树低着腰身,将那如长发般的叶儿垂进河水里,小鱼儿蹦起来,调皮地衔起叶儿,然后又钻进水里,河面上发出一阵阵”噼啪”的声音。任淑珍走在河堤上,心里也是七下八下的。前面过来几个人,他们同她打着招呼:“任书记,你到哪里去?”她吱唔道:“呵呵,你们都早哈?”
以往要三十多分钟才能到枣树林,今天她只用了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她像是赛跑似地,就是怕别人问她。离文水谷家门口不远时,她的心嘭嘭直跳。她稍稍喘息一会,便朝他家走去。
文水谷家的门半掩着,她轻轻一推,门”呀”地一声开了。文水谷坐在厅堂里,看见她进去,一下呆在那里。
任淑珍说:“看什么看?不认得?”
文水谷这才起身,给她凳子,又给她泡一杯茶。
他问:“你怎么来了?”
她故意板着脸说:“来了怎么样?要不是为了大伙,你八抬大轿也抬不动我。”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说:“我看你整天在家呆着,不怕苕了?”
他轻轻笑了笑,没回答。
她说:“不是我说你,啊?你跟腊容好,这是人所共知的,但人死了不能复生,你怎么这样消沉呢?你没看到村里有些人在外打工,比如说陈结巴的媳妇,过年也没假放,三年没回家,家里又没电话,还不等于死了一般?你要想想这些人。我劝你还是到村里来工作,带领群众共同致富。”
他嘿嘿一笑:“我能为群众做什么?”
“你是个聪明人,只有你才能带领大家富裕起来。”
“你真的那么相信我?”
“我相信你!不然,我是不会再来找你的,想想我在你这里怄的气还少吗?”
文水谷转身进了屋,拿出一大堆图纸铺在桌上,说:“你过来。”
任淑珍疑惑地走了过去。
文水谷说:“你以为我真的成了活死人吗?告诉你,我相信你有一天会来找我,我一直在等。”
他将图纸展开来,指着上面一个个标号说:“这里我想建一个板栗园,这里建一个甘橘园,还有,这满山遍野的灌木,我们可以用来栽培木耳,再办一个食品加工厂……我想,村里的人都不用去打工,劳动力可以就地消化。”
任淑珍笑着说:“我说嘛,你文水谷不会这样没出息,果然不出我所料。”
文水谷说:“前几天我去找过你,听人说你去武汉大医院看病去了。”
她呵呵一笑说:“不是我看病,是苕细驼子做手术。”
“他做啥手术?”
她脸一红说:“别问了。”
“他的病好了吗?”
她的脸更红了:“好了。叫你别问了你还问。”
她怕他又要问这问那的,便说:“我准备让你和吴根生都要村里来工作?你有意见吗?”
他说:“我没意见。”
“那就好,看哪天我们在一起开个会,重新分配一下工作。我走了。”
突然,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水果糖放在桌上,说:“这是我的喜糖。对不起,没请你们喝酒。”
任淑珍出了门,文水谷半天还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