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跟他交往我学到什麽?大概是表象永远来得比真相信服人心。
“──你是回来气我的吧!”一直忍到回家才对他爆发。
惬意的坐在沙发上喝水,点点头,“嗯。”
气得我都快被口水噎到,他才淡淡的说;“虽然对景淳不好意思,可束缚你的感情消失了,你应该想想自己。”
“连你也要说我虚度青春?!”
“只有我有资格说你。如果说动情傻,那麽宁可等待守候不是更傻?”
“──我不要听这个!”
“安雅。”
“我说了,我,不,要,听。”
他看起来也上火了,“好,不说这个,换你告诉我怎麽回事,为什麽你不在陈如曦那里。”
我泄气了,“可以连这个都不说吗?”
“可以,等事情完了跟我出国就可以。”
索性倒头趴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你说甚麽乱七八糟。”
“你也知道是乱七八糟,宁可跟我交往也要留她下来,还有甚麽事,让你肯对她撒手不管?”
我忽然觉得很累,累得连动手指都懒,“你自己看吧,笔电桌面上,看完了再叫醒我。”
悠悠然的琴音在屋里面盘桓,达西先生说:“我无法准确说出什麽时间,什麽地点,也无法仔细说出看见你什麽丰姿,什麽话语,使我开始爱上你。这一切都是很有久以前的事,当我发现开始走向爱情时,我已深陷爱情之中。”
为甚麽,我要深陷在你们的爱情里泅泳,几乎灭顶。为甚麽,在你们相互伤害的同时,也要把我拖下水?我负荷不住两个人的伤心,只求你们不要相互质疑,难道这样的愿望很过分?
不,我错了,也许一开始我就错了,是傻气的靠得太近,怨甚麽,恨甚麽?
睡得很浅,恍惚又睁不开眼,耳边的琴声与叶景淳的声音远远近近,徘徊不去,他说:“在爱情里,我们都是傻子。”
可是当身子一轻,朦胧间,就回到现实。我看着他,陷在怀抱里,“带你去床上睡。”他说。
靠得太近了,近得看得见搧动眼睫,闻得到身上淡淡的香气,其实眉宇间还是有些改变,好像淡去年少忧虑的神色取代而来的是温和持重,拂去遮住眼睛的前发,淡淡的黑眼圈,其实,他也是有着劳碌奔忙的疲倦。
“嗯。”然后我攀着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
有一部分我好像漂浮在空中慌张的看着的自己,可另一部份,是很专注的,亲吻眼前的男人。
没有闭上眼睛,感觉到睫毛在脸上骚动着,他带着一股淡然的轻柔,而逐渐加重力道,掌心按着的心跳是热烈的回应,与自己的悸动相互追逐,似乎又并肩而行,交缠。
到卧室的短短几步路,像是想了很多,也好像甚麽都没想,然后他的唇角微微掀起一阵笑意。
“怎麽?真要演喜宴啊?”
“你为甚麽不,乾脆把我推开?”
“可能我,也在考虑要不要当你的浮木。”
“乱来!”
“呵呵。”他把我放到床上,拉过被子仔细地盖上,“我累了…..睡不好。”
“嗯,那也睡一下,我会在外头,哪里都不去。”
“嗯。”倾听着门外的动静,模模糊糊间,似乎,跌进无梦的深眠里,那里,没有悲伤,没有喜悦,只是单纯的,深蓝如水的沉静。
他没有叫醒我,醒来的时候,窗外已亮起街灯,他在厨房忙得叮当作响,开门出去的时候,抬眼看了我,“起来了?闻到菜香?”
“我冰箱里没甚麽菜。”
“是阿,连泡面都没有。”
“呵呵。”
“去洗个手,可以吃饭了。”
可我呆了好一阵子,不由得,看着浴室镜里的自己,头发让我睡得毛毛躁躁乱翘,素颜朝天十分平凡,拿起梳子一下又一下的梳着纠结的头发,然后在镜子里,看见他倚在门边,“我记得那天晚上,你也是这样梳完头发才走进来。”
“你为什麽看得到我进门?”
低垂眼帘,轻轻的笑,“影子。”
“啊!”
“走吧,出来吃饭了。”
时间真的是很玄的解药,当下的在意,经过五年,十年物换星移,想起时,也不过浮云片片的陈年往事。
可是惟有遇见与自己青春紧紧相系的人,那些过往年少的陈旧记忆,才会重新明晰鲜活过来。
我是心跳的,纵然经过分离,对同一个人还是会心跳的。
可那些时光不再了,即便记起当初有过的丝毫犹豫,选择放手的时候,就已经过去了。当我们开始话说从前,表示那些事,都成云烟过往。
既然他不问,就是等我自己说,开始从如曦的电话,叶景森来找我讯问,前前后后,发生的事都告诉他,“听起来破案是指日可待。”
“唔──也许吧。”
“我说,你现在是庸人自扰。”
“我本来就是俗人。”
“俗人哪来这般傻,这几年,怎麽就没看见你交男友?”
“忙得连吃饭都没空。”
“藉口。”
“哼──”很小家子气地赌气不说话,闷了一阵子,又转而问他的近况,“反正不急着回来,博后边做边等好缺罢,况且那边的环境也比台湾好。”
“你明知道我不是问这个。”他笑了,“嗯,我们相处得蛮好的,不太吵架,偶尔意见不合,沟通也蛮好的。”
“真的?”
“嗯。”眼角含笑的点点头,然后又邪恶的笑起来,“还是你还想听甚麽”更近一步的“──”
“够了够了够了!”
羞得满脸通红,瞪了他的坏笑,吃饭夹菜,“幸好我们认识的时候,就不会说:以后嫁给你的女孩是很幸福的话。”
“呵呵,你以为我真的没有想娶的人?”
“唔?有喔?”
他只看了我ㄧ眼,就目不斜视地继续吃饭了,“你。”──呛得我快要死掉了!
“啊啊,真受伤。”
“李彦霖!”
“嗯?”
怔忡在他闲适的口气,挣扎了一下才开口:“彦霖,我──,就算跟你交往,也从来没想过要嫁你。不是你不好,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嫁人。我父母婚姻失败你也知道,不过是张薄纸,我也知道我会让阴影缠住,我,我没有自信。”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他说。
“我也没想婚姻,在一起也无妨,”他叹了口气,“你舍得吗?你可以舍下我,可你舍得她吗?尤其在知道她需要肩膀的时候。”
“那是因为知道你要去追求你要的人。”
“那时候,如果你开口,我是会留下的。”
我觉得心里重重撞了一下,“…...现在说这个做甚麽?”
“对,因为机会已经过去了,我们已经分开,各自往前走…...我不会回头,我知道你也不会,可你还是没有回答,你舍得她吗?”
缓不了心里动荡:“……你知道你最讨厌的地方是甚麽?”
“嗯?”
“如果你早就知道到我的答案,为什麽还要这样惹人哭?”
“呵。”
垂下眼帘,怅然低语的云淡风轻,“我也是,会欺负自己喜欢女孩的人啊。”
隐约的愁绪交织成细密的网子,在重逢的时候裹住了我俩,要说离别没有改变甚麽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如果还有甚麽需要确定,“你现在,幸福吗?”
“我已别无所求。”当他温文又肯定的这麽说时。
那些悄然愁思,似乎,也不再重要。
“呐,你说,是坐高铁好,还是开车好?”
他想了想,“嗯,坐高铁去左营,再租车好了。”
“有时候我会想,我们用那麽多方式证明相爱,甚至争吵,相互谴责,不是傻气,是盲目──我想和你在一起──比起那些不得已的分离,我们还在一起,这不就已经是不可替代的幸运?”
PPT里面有个简报设计范本,每次打完标题内文,只要选择想要的范本套用上去就可以美化格式,啊,我好爱那个设定,每次都像为纸娃娃穿上衣服一样,眨眼之间就不再是尴尬的内衣内裤,呃,白底新细明体。
当然,慢慢从背景开始磨想要的格式也是无不可,可听众不会在意我用新细明体,行书体还是娃娃体来写字,他们不会在意背景是花草还是山河。
但若是内文贪懒,含糊不清模拟两可。客户可能会跳起来跟我争论,老板可能会抓狂叫我卷布盖走路。
我的意思是:没说清楚的话,有说等于没说。以为对方心领神会的时候,也许只是误会的开始。
在这件事之前,总认为小误会没甚麽,日久见人心──我一直是这麽相信,也可以说,逃避的。
可就像在底部砌歪斜的砖,越往上叠,歪斜的角度益加明显,如果再有几个错误加入,那麽崩坏就近在眼前。
如曦是这样,我是这样。
怎能如此不顾情谊的小心眼?你会问。
但可能,就是因为在意,才会忍耐,因为在意,才问不出口,因为害怕答案,才选择缄默。是因为期望高,摔得才会更重。
所以当她淡然无语看待我们上香时,我忽然后悔花了那麽多时间逃避心情。
“嗳,不跟你老公说一声我们来看他了?”我拉了拉他的衣袖,如曦却只是微挑眉,并不答话。
“你这几天有睡吗?”我问。
“──多少。”但梳着一绺松松的低马尾,十指交握立在案旁的她,其实面容苍白憔悴,弱不胜衣。
可她缓语低声地念起一连串祷词,止住了我接下来的问句。
人们总说爱的反面是恨,可恨也是衍伸于爱,不能说得上相反。
“还是要保重身体,久站对胎儿也不好。”
“已经,无所谓了。”她说,却没有看我们一眼。
碑的反面,其实是冷漠。
“如曦,等会儿给我一点时间,我有事跟你说。”
“婚礼的事情,我再去找你谈。”
“是跟景淳有关。”
“凶手的话,请你去找叶景森,”不无嘲讽的;“──他或许会告诉你。”
“我跟景淳没甚麽。”
我以为她会因此冷静下来,的确,她直视我了,“有甚麽的话,他也不在了。”然后才明白她生气的原因,“反正李彦霖也回来了不是?”
“讽刺我也就罢了,彦霖,他是为了景淳的事才回来。”
“哼,难道再来还想说你们不是真的在交往?!”
也许是这番尖锐的盛怒烧得无法动弹,我想要说话,始终无话可说,李彦霖没给我多想的时间,拉着我转身就走。
想要甩开他,应该甩开他,却扑簌簌的,泪掉个不停,我错了,我错了,这步棋,我还是下错了。
如果只是无情物,倒好,抛开便罢。可我,是动了情,这不是一场关于胜负的棋局,我不能为了留住她,而伤害他,我不能。
他脚步放缓的时候,我们还在距离停车场一段路的坡道上,低着头掉泪,吞声。
“你应该甩开我的。”他说。
“这样,如曦应该会冷静下来,”我试着抽回手,“对不起。”可是他反而用力把我扯到怀里,“该死,吴安雅,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永远不要。”
怔忡在他怀抱里,他应该很痛吧,如果连我都觉得痛的力道。
他是少有激动的人,距离上次这麽抱我,是在离境的机场大厅,他说,不要后悔。
其实他一直很在意吧,在意这不过是一场精致的戏,所以可以舍下,可以放手,如果对他多一点点不舍,今天的局面会不会不同,我不知道,可是如果这是他的纠结,就应该让他知道。
“彦霖,你不是浮木,”我低声的说。“我在意你,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从来没有后悔跟你交往,可我不能抓着你不放,如果为了你的幸福,我会放手。我不能,让你变得跟如曦景淳一样,他们是相爱的,可却因为我而造成疙瘩,也许有其他原因,但今天很明显,如曦针对的人是我,我不要你变成那样!”
他放松了力道,却依然闷闷的说:“直接说我爱你不是比较快?”
我笑了起来,垫起脚尖在他耳边低语,他笑了,“叶景淳会告你剽窃。”
“让他来,他还欠我人情呢。”
“哦?甚麽人情?”
“把他老婆追回来的人情。”
如果真的有命运大神,他一定是个精通戏曲之道的痴儿,就是在李彦霖的笑容从脸上褪去,我转身只看到如曦的背影,真是太狗血了,面对这般情境,对望的莫可奈何,居然抿着浅笑,“其实,”我说;“也不太糟。”
“她还肯来是不太糟,怎麽样,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