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前走,“我有更好的方法。”
方法很简单,但需要礼仪社配合,要绕过如曦要求礼仪社,只有找亲人。
其实,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来。
我不是很好的赌徒,可人心微妙,在交集的过程,自然能从神态中明白没有说出口的话语,他是在意亲人的,很在意。所以我猜,他会回来,为了叶景淳。
但乍看到叶景森的时候,不太妙,他有些阴郁,虽然神色安然地招呼我们进家门,看茶,介绍彼此之后简单问过几句,觉得更不妙。
“彦霖,你可以等我们一下吗?”
李彦霖倚着沙发;“嗯,我在这里喝茶。”
请他陪我屋后的空地,“怎麽了吗?”他问。
我抬眼直视:“你想跟我说甚麽吗?”
“……看得出来?”
“其实,你跟景淳有些表情真的很像,特别是生气的时候。”
“所以他才会让你跟我ㄧ起出来?”
“你不想让别人听到,可又觉得不吐不快吧?”
他机峭地微弯嘴角,摇着头,“真是不公平,因为叶景淳,你了解我的表情,但我却还不明白你的。”神色闇了闇,“那天晚上,你为什麽不跟我说实话?”
我没想到他这麽问;“──你还是,知道了。”
对方并不答话,但带着一股执抝的等待,“因为害怕,我怕我告诉你,你却要告诉我──其实,你们是在怀疑如曦是凶手?”
“……”我以为又会得到清查中之类的官方答案,可他很轻,很轻的点了头。
用力排拒心里的恐慌与否认,咬牙问:“可能吗?”
“司法只看证据,与真相。”
“在没有证据真相之前,她是你们的嫌疑犯?”
“嗯。”
“──为什麽?”
“因为指纹。”
他说:“大门没有被外力破坏的痕迹,也没有未知的指纹。”
“要是戴了手套的凶手,在门口胁持他开门呢?”
“当然也是不无可能。”
“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吧?不在场证明?”
摇了摇头;“──报警的时间,跟目击者看见她回家的时间前后有一段相当的落差。而且,凶器被移动过,凶器上,有她的指纹。”
要说是护短也罢,不客观,拒绝真相也无所谓,依然义正词严的辩白:“……如果她是凶手,为甚麽不把指纹擦掉反而徒惹你们怀疑?不,指纹不能代表一切,最后一定会还她的清白。”
“也许,你说得对,但不能否认她的嫌疑。”
“玉镯呢?”
“甚麽玉镯?”
“景淳买的玉镯,他那天应该带回家了。你们有问如曦吗?”
“……我已经不在调查小组。”
“可你刚刚不是问我──”住口说不下去,他的神色趋缓,温然道:“杨叔只告诉我钥匙的事情。我其实,没甚麽朋友,我觉得,你那晚当我是朋友,你告诉我景淳的事,你也是他的朋友,所以我,很在意这件事。”
“……是我害你被踢出调查小组的?”
“看他麽──不完全是。我得回来治丧,所以,我是自请离开小组。”
我犹豫了一下,“你不难过吗?不能亲自抓到凶手?”
他摇摇头,“比起来,能为他做点事,送他这程,我觉得值得。而且,我相信这个案子会破,我相信他们可以。”
在渴望与冲突打结之前,决定先把凶手是谁的忧虑赶到心底深处,“……既然这样,我还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有时候,我会做出一些愚弄人心,傻得很可怕的事情。呵,安雅老说我是恋爱疯子,也没说错吧?虽然,不只一次帕让你察觉,总是战战兢兢编织藉口谎言。”当然,这不是偷情,但隐瞒的罪恶感与不被信任的不甘还是逼着我被你的问话激怒,是,我是傻子,傻得为了虚有其表的惊喜而惹你生气,破坏你的信任。
“对外人来说,或许。可我,有时候也想逞强地为你做些甚麽事,然后满足于你的欢欣。或许很多年之后,我们也可以回顾这段偶有摩擦的往事,然后笑叹:真是傻得很,你说是吧?”
告别的那天。
亲人而或不舍的鸣泣,悲叹,唱诵着思念的挽歌,追悼辞。由一纸相片思念,音容宛在。
如果逝者在这天,迈过奈何桥走向幽冥之境,正式的离开尘世,要像经文所述抛却尘世烦恼,脱去生的枷锁,不忧不患,无病无伤。
我们不会知道,他到了什麽地方,如果真的有净土,那是该在天堂或是九十九重天?
我们只是藉此安慰自己,放手说再见。
总是以为相处的时间还长,规划着未来,也期待着,但猝然不及的生死横在面前,划破了那张期望编织的网,落空之后,悲伤怅然填补着心中的伤口,总是有话来不及说,事情还没有做,止在那方照片面前缅怀过往,多不甘心。
她那时说:无所谓了。
不恨,不怨,甚麽都不要,惨白的像一抹随风而逝的幽灵,我懂,我太懂她的义无反顾,不顾一切,所以害怕,不拉住她,如果不能拉住她……
“开始了。”李彦霖说。
我的心神被拉回来,藉由萤幕转播,众人哗然的原因,是乍然转变的背景音乐,佛教音乐生生地置换成一首悠然辗转的钢琴乐曲,音符,经过激越,经过高鸣,跌入潜沉回荡之后,排却了一方忧郁,如同流水般滚动,潺潺,不息。
电影傲慢与偏见配乐,Mrs.Darcy,他说:这像是一曲爱人经历旁徨的心。
旁徨之后,找到坚定方向的心意。
然而背景音乐在众人交头接耳哗然躁动的时候再次转换,虽然是同一首,却很明显的,是练习中有一搭没一搭粗造的音符集合,很记得,那爬挲在琴键上宛如肢体障碍的手指,“阿阿,好难。”叶景淳蹙着眉别扭的影像,投影在准备好的萤幕上,吸引众人的注意。
“你会开手排车嘛,就跟手排车操作一样。”我说。
“甚麽?手脚不协调?”
“是熟能生巧。”
带着好奇,安静下来了,大家注视着他的练习,“阿阿阿,真的好难!”叶景淳继续哀号。
“我帮你弹好了。”我建议。
“那你帮我结婚好了。”
人们的脸上出现笑意,“真敢说!”有些人嘟囔着跟我一样的话,只是,他们是笑着。
“跟你说了放CD音乐就好了。何必勉强。”
“……还是会想要勉强的啊,为了一辈子一次人生大事。”
也叹气着。
练习以加快的十六倍速进行,日复一日,直到他可以一边无碍的演奏,一边与我对话。畅谈婚礼要怎麽安排。花要怎麽摆,蛋糕要什麽样式,要席开几桌,要邀请什麽人,他都想好了,滔滔不绝。
“好,可别告诉我你都想好小孩出生要怎麽大肆庆祝了?”
“哈哈,怎麽可能?我只想好好过现在的每一天啊!”
“是啊,所谓的永远就是这样子累积的每一天。”我说。
“啊,你让我想起最近被如曦念的事了。”
“嗯?什麽?”
他说:“我有一个坏习惯,看VCD的时候总是喜欢先拉到最后看结局。”
“先知道结局就不刺激了。”
“呵,她也是这样讲。可,就不会急着要把故事看完了。”
“喔?!所以就算事先看到坏的结局你一样会继续看故事吗?”
“能由得了我吗?(笑)”
“阿阿,难道接下来还要说:”这就是人生的借镜。“”
“呵呵,有何不可。(微笑)”
“哇……”
“哈哈,可不是这样的其实。”
“嗯?”
“看到坏得结局也无妨,因为我过得很幸福!”
“……我觉得我的耳朵被闪到了。”
现场的笑声变多了,即便有人是垂着泪。
“所以幸福是?”
“你知道有人在意你穿得暖不暖,吃得好不好,回不回家,晚回家时有地方报备,生气时有地方抱怨,高兴时有地方分享,有人会在需要你的时候第一个想到你。”
“我们就别再拐弯抹角了,所谓的”有人“?”
“如曦。陈如曦,我的新娘。”
也要拨开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看仔细。
“完了完了,如曦要是因为这段时间,你偷偷练琴生气了,不跟你结婚了怎麽办?”
“啊──”
“怎麽办?”
“嗯──呐,如曦。别生我的气了。可我想,就是这麽跟你说,你依然会生气吧?!(笑)”
“先说对不起就对了!高招啊,叶景淳。”
“欸,相煎何太急,兄弟。你真的是吴安雅?”
“呵。来来,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结婚的话,就只好和盘托出了……万一不幸提前破梗我也认了,就当是我婚前的最后任性,如曦,以后我甚麽都跟你讲,你也甚麽都跟我说。我们不要再有猜忌,相互怀疑,我只是,想牵你的手,一直走下去。”
那因为恋爱而来的傻气,真诚。
“恩,你现在最想听她对你说甚麽话?”
“嗯──”
“我愿意?”
摇头。
“我爱你?”
摇头,“这我早就知道了。(笑)”
“你可以继续放闪没关系!”
“哈哈,给你机会去把墨镜戴上。”
镜头晃动,“嗳嗳,真戴阿。”
“OK,说吧!”
“──相信我。我想听她说相信我。”
当最初的信任被破坏,就像是身体的伤口,不论癒合的如何终究会留下或深或浅的疤痕,人哪,是记性如何了得的生物,即便褪去成淡淡的痕迹,也会记得那是怎麽受伤。
我真的从来不明白他在想什麽?
为什麽要考验别人的信任?
为甚麽他就是不明白,以爱为名的伤口,是最难癒合的。
所以,当他对着镜头这麽说时,真的很想骂他:你这咎由自取的白痴!
影片还在继续,可我难以抽离自己,陷入感伤。
“怎麽了?”按了按眼头,看着如曦脸色惨白的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现场的哭泣声此起彼落,陷在这愁苦的伤感里,我觉得我快溺死了,挣扎着维持平稳的语气。“我太自私了。”
“为甚麽这麽想?”
“我只是想让惊喜完整,才隐瞒如曦,我明明知道他们因此吵架,却不闻不问。这跟上一次有甚麽不一样?我怎麽,还是对她那麽不公平……”
“所以你宁可,让景淳的心意落空?”
“这不是又绕回来了?”我说。
“是阿。”他说。
“可如果当初,如曦能察觉景淳想给她什麽惊喜,她就不需要经历那些难过伤感,可以像个新娘一样期待了。”向后靠上椅背闭目养神,“如果有时光机,”我问他,“你想去哪里?”
没有答话,耳边是自己的声音,“说说等会儿要唱的歌吧……选这首歌有原因吗?”
“唔,”顾自沉吟了一会儿──即使闭着眼睛也记得他的神情,不带喜悦的一方愁绪,犹如酒精入喉的苦涩:“可能因为,我真的没学好怎麽去爱吧。”
我没有多说甚麽,只是问他:“那唱歌之前你最想对她说什麽话?”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明知道,恋人们心底的纠结,来来去去,离不开,对不起,我爱你。可就是,不忍心看。耳畔响起了“牵牵牵手”的旋律,与他磁性饱满的嗓音。
当傻气的相互考验,其实,这些看似复杂的百转千回都只是想说:呐,就让我们这样牵着手,走到最后。
录最后一段告白那天,出了很大的太阳,光从窗口透进室内,是一室丰沛的亮白,“你运气不错,今天天气很好,连打光都省了。”我把摄影机架好,告诉他怎麽操作,“我以为是你帮我录?”
“唔,理论上也是可以,可我还有事没忙完,得出门,不然就得改期。”
他想了想,咧嘴笑笑;“你怎麽不乾脆说,是怕我当别人面告白尴尬?”
还真被戳到了,瞪他,“哼,是被你闪怕了,可以吗?”
举手讨饶直说可以,强装的神情跟着我,一路走出视线范围,就绝尘而去。
中庭的孩子们游戏声停伫我的脚步,忘记离开的原因,忘记要赶赴的目的地。
或大或小的孩子穿梭在游戏器材里,溜滑梯,荡秋千,翘翘板,做成动物型状的摇椅,时而欢乐,偶有争执,转瞬间又言归于好,有些奶声奶气的娃儿让大人们或抱或牵的看护,有父母就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谈天说笑。
彷佛生了根走不动,呆看了好久好久。
为什麽要说我爱他?我想要的是家人,宛如家人的人,为什麽我不能爱他。
如果有男女之情,也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消磨殆尽,都已经想好了,婚礼那天敬酒对他说甚麽;“嗳,百年好合。”
影片切换的时候,他是从镜头后走来,坐到沙发上,略带局促的微笑:“当你看到这里,应该已经知道这阵子我在玩什麽把戏了,这三个月,从你怀疑我外遇大大小小争执,唔,还是别算了,”他搔了搔头,“──对不起。”
略微停顿之后,若有所思的慢慢叙述:“有时候,我会做出一些愚弄人心,傻得很可怕的事情。呵,安雅老说我是恋爱疯子,也没说错吧?虽然,不只一次帕让你察觉,总是战战兢兢编织藉口谎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