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之中，铜鼎燃薪，劈啪作响，全无半点初春寒气。
羌颐半躺在软榻之上，左侧是风炽手捧沁人心脾的冰酿葡萄，一颗颗剥皮投喂，右侧是赵承恩卑躬屈膝，跪在她脚下，轻轻捶打着她光洁如冰魄般的小腿。
其余男宠则三三两两居于旁殿，有人抚琴，有人吹箫，有人吟唱，丝竹之声足以乱耳。
谢玄渊一踏入内殿，入眼便是如此光景。
羌妩还是这般骄奢至极！
他低垂眉眼，内心不耻，表面却波澜不现。
“魁首暴毙？”
听此，羌颐从榻上起身，一脚踹开赵承恩，冲风炽打了眼色。
赵承恩莫名被踹到在地，捂着胸口还没来得及哼唧，便被风炽拽出了殿。
“啪！”
鼎内木炭爆裂，火花四溅。
羌颐绕着谢玄渊转了一圈，一双凤眼美目如炬，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谢玄渊打量了个遍。
莫瞧这个男人此时眼观鼻，鼻观心，如玉君子般模样，但她就是从他身上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这气息，她莫名熟悉。
或许是羌妩对谢安哲用情至深，念念不忘，影响到了她，又或许……
心念电转，羌颐脑海中浮现出另一道身影，虽与谢安哲相貌无差，但体型相去甚远的谢玄渊。
他满腹经纶，才智过人，既是经国济世之才，又懂纵横权谋，一直以来都是始皇女帝的左膀右臂。
至少在羌颐被他陷害至死前，她对他充满了欣赏和信任。
可惜，人世间最难明的就是人心，最难控的就是情意。
羌颐注视着谢安哲，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一股恨意隐隐从身上散发出来。
谢玄渊拧了一下眉头，若有所觉，掀眸望去，正对上羌颐一双秋水剪瞳，致命的寒意在眼底涌动。
“这件事不会是摄政王所为吧？”
她怀疑他！
“臣为大夏选贤举能，尽心尽力，陛下何故会有此荒谬之想法？”谢玄渊双手背于身后，神态自若，“若陛下不信臣，又何故将此重任负于臣肩？”
瞧不出任何破绽，羌颐收回审视的目光。
“那依摄政王所思，魁首暴毙这件事是意外还是人为？”
“人为！”
谢玄渊十分肯定。
经查，虔州武魁首武艺高强，体魄雄健，且刚参加完初试入围，正值鼎盛之时，焉有突然暴毙之理？
“既如此，那摄政王还不速速查清，阻我科举无异于毁我朝纲。”
羌颐正色，掷地有声，和刚才软榻之上判若两人。
“此事关乎国之根本，朕命摄政王亲自前往调查，即日启程，可有异议？”
“臣无异议。”
虔州乃大夏第一大州，位于西北方向，民风彪悍，历代骁勇善战之将均出于此州。
自从上次傀山兽变之后，谢玄渊麾下的大夏铁骑便一直处在有名无实的尴尬境地，虽这些时日招募了些许兵马，但有兵无将，实难成军，他早就想去虔州选将，羌妩此举倒是正中其下怀。
次日，摄政王率亲信前往虔州亲查武魁首暴毙一案。
与此同时，宫内传来消息，羌妩携风炽等数名侍夫独自前往雁山狩猎，数日未归。
虔州，千旸城内义庄。
昏暗的烛火随寒风摇摆。
谢玄渊站在已经微微发臭的尸体旁，默默看着仵作验尸。
幸而虔州地处高寒，初春时节依然如同隆冬般滴水成冰，所以武魁首的尸体还没有彻底腐烂。
“回禀摄政王，经验，此人死于中毒。”
“中毒？”
一直跟在谢玄渊身边的风烈满脸诧异，“中毒之人不应该是满脸乌青，嘴唇发黑吗？”
他虽不屑于研究这些阴损下流之物，但也见过中毒之人的面像。
眼前这武魁首虽死去多日，仍面颊带粉，嘴唇也是普通人的模样，哪有半点中毒迹象。
仵作白了风烈一眼，不答，毫不掩饰对他的鄙夷。
风烈皱起眉头，一股怒气冒了出来：“你这老头……”
“风副将不可无礼。”谢玄渊呵斥一声，“此乃大理寺第一仵作，金刀，由陛下钦点协助本王查案。”
风烈一怔，此行他追随谢玄渊来虔州，临行前女帝亲自面授机宜，让他盯紧这个野心勃勃的摄政王，若有异动，立唤灵雀传信，却从未提过钦点了一个仵作相助。
这个仵作是自己人？还是单纯的局外人？
风烈一时拿捏不定，没了言语，面上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倒像是很听谢玄渊的话。
金刀见他此态，也息了怒气，转身指向尸首接言道：“一般中毒之人面色乌青或苍白，肤质触感晦涩，然此人停尸多日仍面若桃粉，且肤质弹软，难免令人误解。
随后，老朽探入其腹中却发现，其五脏六腑均已被毒物所伤，乌黑恶臭，且隐有一股独特的酸味，又观其心窝，血凝成六角花状，便可断定此人身中之毒非寻常毒物，名唤酸杞。”
“酸杞？”风烈从未听闻。
“此物稀罕，莫说虔州境内，就是大夏十二州内也属罕见，若你固守皇城从未出过洝州，自然无从得知。”
金刀撇嘴，言下之意就是风烈不过是井底之蛙，什么也不懂。
然风烈似乎没有听出这弦外之音，反而跟着点点头，这一下倒让金刀有些哭笑不得。
“北魏之毒。”
“摄政王聪锐。”
金刀眼睛一亮。人都道摄政王博学广闻，果然名不虚传。
谢玄渊摆摆手，再次走近尸首，俯下身，仔仔细细从头看到脚。
“金仵作，据本王所知，酸杞无色无味，令人防不胜防，但必须融入人的血液中，方可发挥毒性。观此人从头到脚无一损伤，那他是如何中毒呢？”
“这个……”
金刀挠挠头。
方才他也仔细验过，确未找到伤口。
“他这是中了鬼毒啊！”
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幽幽在三人身后陡然冒出。
金刀一个激灵，伸手就扯住了风烈的袖子。
三人转身，照看义庄的老头正提着灯笼踮脚朝尸体望去。
谢玄渊不动声色，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老头的胳膊，连扶带提将他拉到了旁边。
“老人家何出此言？”
“四年前，有个女人也如此这般死法，人人都说她是中了鬼毒。”
谢玄渊眸色深沉。
四年前的女人，刚得魁首的武试，这两者之间是巧合，还是有所关联？
“老人家可还记得四年前那个女人的情状？”
言至此，谢玄渊忽然一顿，冲风烈使了个眼色。
风烈瞪起金刚目，一边冲着门外大吼一声“何处霄小，竟敢门外偷听？”，一边甩开金刀紧紧攥住的袖子，旋风般朝外追去。
皎洁月光下，一个鬼魅般的身影纵身一跃，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