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这天,让肖健认为夏天竟是如此令人陶醉,色彩绚烂的季节。正午在静寂和酷热中闪耀,一望无际的苍空画出的弧线俯伏在大地上,好象睡熟了一样,慵懒困倦。肖健在大街飞奔,头顶上一只云雀,于天际深处发出颤音,银铃样的歌声穿过云层,飞向深情的大地,街道两边的香樟树象漫无目标的旅人,闲散而恬静地挺立着,耀眼的阳光燃着树叶,投给下面别的叶子昏暗的影子,只有在风吹动时才闪出金黄色的斑纹。
他一把推末开陈佳晟家庭院的门,大喊着冲了进去:“宁宁,宁宁我拿到通知书了。”
慎宁正站在院子里的大鱼缸前看今日刚投放进去的金鱼,他直起身,对着已冲过自己身边的肖健,叫住他:“我在这儿呢。”
肖健立刻紧急止步,转身,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抱住慎宁,激动地说:“我……拿到通知书了。”
“我听见了。”慎宁笑道。
“我太高兴了。”肖健头抵着慎宁的头:“跑得太快,喘不过气来了。”他微微离开两人的额头,免得自己额上的汗水沾到慎宁,可当他偏头的时候,嘴唇刷过慎宁微凉的唇瓣,他不假思索地捻了上去,他的嘴唇与慎宁的嘴唇相吻的地方,很自然地形成叉字。
在屋内休息的陈佳晟被肖健的声音惊醒,出来的时候正好瞄到这一幕,他紧皱眉头转身毫无声息地回屋。此刻他不宜出现。
“喂……”慎宁率先退开,他觉得脸格外的热,估计连眼睛也红了吧,他默默闭了闭眼。
“宁宁,别生气。我太激动,太激动了。”肖健的脸由红转白:“你看,我是来给你看我刚收到的通知书,你是除了我之外第一个看到的。”
说着,他手忙脚乱地摊开纸张,要笑不笑地放在慎宁的眼皮底下:“你看。”
“恭喜你,肖健。”慎宁声音比脸色好些:“以后不许这样了。接吻不是发生在男的和女的之间的吗?两个男的接吻我还没看到过,肯定是不太好的,你说,是吧?”
“两个男的接吻是没见过。”肖健也同意。
“所以以后千万要注意,幸好没人看见。”慎宁左右张望了一下。
“看见就看见,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就不信,他们看见了又能把我们怎么样?”肖健泄愤似的说。
“那你说说大街上为什么没有男的与男的拥抱接吻的?女的和男的我们为什么能看到?”慎宁责问道。
“说不定他们躲起来了,所以没看到。有些人就爱现,但大多数人都是不爱现的。”肖健振振有词。
慎宁沉默不语。肖健又道:“那你说说,有谁规定男的不可以吻男的?”
慎宁转开脸,还是不语。肖健道:“说不出来了吧?”
“……我到书里去查查。”慎宁闷声说道。
“那,你没讨厌我的吻吧?”肖健憋着气,嘴张了几次,好不容易问出口。
“没讨厌,”见肖健又跃跃欲试的模样,又补充道:“也没喜欢。”
“哪有这样说话的。”肖健瞪眼:“我也去查查,为什么不可以?”他又望望屋内:“老师呢?”
“睡午觉。”
“我先走了,帮我给老师说一下。”
“好。”
“我现在就去图书馆。”
“随你。”
慎宁双肘靠着鱼缸的边缘,几尾鱼儿在荷叶下自得自在,让荷叶轻微地飘动。他突然想起几年前电影院前所发生的一幕,众人不以为然的嘲笑声似乎还很清晰,就连肖健不也是其中之一?
早在肖健第一次迷迷糊糊吻他的时候,他就去查看过资料,知道其实发生在同性之间异常亲密的举动是同性恋的行为。刚才他所以说去查查是想提醒肖健,这样的行为注定是不被允许的,但这种答案得让他自己去寻找,而非简单地告诉他说,这是可以的,这是不可以的。肖健是逆反心很重的人,如果别人告诉他不行,他反而会积极地去试试,如飞蛾扑火一般。
对肖健,慎宁感觉也很复杂。谈不上什么喜欢或爱什么的,这似乎很是遥远的事。但肖健肯定是特殊的存在。比如沈滔与他相处的时间比肖健多,但与沈滔总有种隔阂,好象隔着一条河,两人望得见对方,但谁也不愿走近对方。而对着肖健,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话,不必担心他在意不在意,一回头,他都认真地在听,也许有时话题不对他的口味,但粗枝大叶的他也会按捺自己的性子,表现出违反他常理的一面。所以几天不见肖健,他就觉得身边少了什么似的,其他的同伴就没有给过他这种感觉。
喜欢一个人会怎么样呢?应该总想替对方做些什么的吧。对肖健他没有这种想法,肖健样样比自己强,慎宁压根没想过替肖健做什么,所以当他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的时候,暗暗地肯定:没有喜欢肖健。
肖健对他有这种想法吗?答案也是否定的。肖健做事随意随性,动作有时快过思维,他的举动不能于常理来衡量的,他大概自己也没意识到什么,都是慎宁自己在寻烦恼而已罢。
思及此,慎宁抿嘴一笑:“无聊。”
“什么无聊?”陈佳晟从屋内步出,左右张望:“刚才恍惚听到声音,是谁来过了吗?”
“老师醒了。肖健来过,拿到省大的录取通知书了。”慎宁站直身体,树阴和光线的条纹在他的脸上落下泼墨画似的暗色团影,令人看不真切。
“肖健还真不错,重点大学啊!”陈佳晟笑道。
“就是。那老师也不愧是特级的,连作文题目都能猜得到。”慎宁勾起唇角。
“你也要努力,明年的这个时候就是你了。”陈佳晟道:“等你考取了,我就把书房给你了。”
“什么呀?书房里的书我都翻得七七八八了。”慎宁故意皱皱鼻子。
“你不稀罕,那就算了。”陈佳晟笑道。
“老师,为什么不结婚?”慎宁忽然问道。
陈佳晟一怔:“冷不丁的这么一问我还真不好答?”
“就简单说好了。”慎宁晃着头说。
“我呀觉得女人挺脆弱的。”陈佳晟进屋拿了两个小木椅,一人一个坐下后,继续说道:“象我妈妈,我姐姐她们留给我的影响太深刻了,以至于我对她们都在些怕,不敢和她们过于接近,就是这样。”
“但那是老师妈妈和姐姐她们的经历特别才会如此的。”慎宁直言。
“我也明白,但总是转不过来。你说,有什么办法?”陈佳晟摊手。
“老师你要克服这个矛盾心理才行。”慎宁道,
“再等等吧。其实一个人也挺好的,有你,有肖健他们,有老赵他们,并不觉得缺失什么,遗憾什么。”陈佳晟神情轻松地说。
“等老了怎么办呢?”慎宁愁道。
“老了就到敬老院去罢。或许过个几年领养个孩子也不一定。宁宁,你就做我的干儿子好了。我也不怕老无所依了。”陈佳晟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说。
“行呀。”慎宁笑了笑,看似乐观的老师原来也有解不开的结,都说,无数个昨天叠起今天的自己,但昨天的印记太过深刻把今天浸蚀了又怎么办呢?
肖健走出陈家小院,被街上的人潮一涌,就觉得天下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吻而已,分什么男的女的,外国人还当作见面礼仪呢,何必大惊小怪?
“肖健。”后面有人伸手搭肩,肖健回头一看,是汪嘉湾。
“上班时间,你怎么出现在这里?”汪嘉湾高中毕业后,进了园林局下面的一个景点单位售门票,一度被人称为“门票西施”,她工作后搬出了肖家,住进了地质院的家属楼,但肖健妈妈受汪嘉湾爸妈嘱托总让她时不时去住上几天,吃上几顿好吃的。
“我调休,配眼镜。你呢?在街上晃什么呢?”汪嘉湾背着小皮包,戴着一顶花边布帽,穿着一身粉色彩的连衣裙,显露出娇好的身段,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我录取了,正告诉朋友呢。”肖健呵呵笑道:“我厉害吧?!”
“不错呀,肖健,大学生。我说怎能么感觉有点不一样,原来是有出息了。”汪嘉湾提高嗓音,重重打了他一下,眉眼之间满是笑意。
走了几步又问:“你这是去哪里?”没等肖健答复,眼珠一转:“我刚借了好东西,敢不敢一起看?”
“是什么?”肖健的好奇心马上被勾起,围着汪嘉湾转了半圈。
“本来我是不想让你看的,但你现在不一样了,大学生了,所以特别为你开例。但你得发誓保密?”汪嘉湾难得严肃。
“好,我发誓。”肖健迫不及待地答应。
“跟我来吧。”
“去哪儿?”
“当然是我家。”
汪嘉湾卷发一甩,率先走了。
人们说人生是由许多偶然而成的必然,这话一点不错。多年后,肖健感叹:成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慎宁表示肯定:你最有发言权。
地质队家属楼是新建的二幢五层楼,汪家住在其中一幢的三楼,当初汪嘉湾的妈妈直呼好运,抽到这么好的层次,底楼潮又容易招引蚊蝇;二楼好是好,但都是分给干部的;四楼走楼梯有点累,不方便;三楼最理想,而他们家又是东边三楼,真是好上加好。
“湾湾,回来了。”楼梯口乘凉的婆婆和蔼地招呼。
“好婆呀。”汪嘉湾也欢快地叫了一声,越过好婆上楼,
耳边还传来好婆的声音:“湾湾,这个伙子是谁呀?”
“亲戚,好婆。”汪嘉湾头往楼下说了一句。
汪嘉湾一边开门,一边低声抱怨:“年纪大的人都这个样,好管闲事。”
“人家好婆也是关心你吧。”肖健道。
“进来吧。”汪嘉湾关上门。
换鞋后,她把窗帘拉上,然后从包里拿出带子放进录像机里,在开始前,她还叮咛了句:“记住,要保密。”
肖健正襟危坐:“保证。”
肖健以为是审判官员的内部片,常听说某银行干部携款逃跑什么的,他以为汪嘉湾神秘兮兮的片子,定是此类不对外公开的预审经过。然而当出现赤裸裸的男男女女时,他还是惊呆了,心怦怦直跳,眼睛都不敢望汪嘉湾那儿瞟,仿佛被人一看,就会看穿他的内心一样。
汪嘉湾也是第一次看这种片子,借给她的那人千叮咛万嘱咐不得外借,原来这种画面如此震撼,飘入耳朵的呻吟声,仿佛正在诱惑人一样。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象泥塑木雕一般,但肖健分明手心在冒汗,连额头也是,旁边的电风扇丝毫没有什么作用,而且口渴,想喝水的欲望支配他转过头:“有水吗?”
“哦,我去拿。”汪嘉湾猛地站起身,可能起得太猛,身子斜了一下,又坐了下去,但坐下去时不巧大半靠到了肖健的身上。不知怎么的,当她起身时两人的嘴唇碰到了一起,下面的发展很自然,也不知是谁先抱了谁,反正两人很快地叠成了一人,汗水,悸动,乳房,臀部,他们两人此刻活象一只半透明的蚕,吐出丝封锁在茧里……
热情一旦顺着它的规律激发,是谁也制止不了的。
……情事过后,肖健迷茫地坐起身,一瞬间后,他知道刚才他们做过的事意味着什么东西的结束,他一时不明白那是什么。
汪嘉湾捡起他的短袖:“快穿上吧。”
这是一句催促的话。肖健正想把短袖一反抓过来,汪嘉湾却轻松地拒绝,将短袖捂在自己的脸上,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才还给他。
穿好衣服,他开口道:“我走了。”嗓音竟如此粗哑干涩。
“我们是不是与以前不一样了?”汪嘉湾低头轻声自语似的问。
“啊?嗯……”肖健僵硬地站在那儿。
“你是答应了。我放心了。”
汪嘉湾的声音听在肖健的耳朵里竟是那样清彻,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令他感到一阵战憷。
肖健又在街上狂奔,他觉得今天一天跑的路,比他从前十九年加起来还多。穿过熟悉的大街小巷,他停在慎宁家院子门口,他知道这时慎宁定是回家了,他迫不及待想看一眼慎宁,这个想法强烈得他觉得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但他却无法举手推门,他分明听见里面的声音,似乎是打在乒乓球。
“肖健,怎么不进门?”为民来了,惊讶地问道。
“啊?为民。我忽然想起还有事,不进去了。”说着逃似的跑走了。
为民推门进院:“肖健在门外,怎么不进来?你们吵架了?”他虽这样问,眼睛却是盯着慎宁。
慎宁想起在老师院子里的事,脸上的表情也有点不自然,说:“没有啊。”
“肖健可真奇怪。”为民摸摸头:“他大学没录取?”
“录取了,省大。”
“了不起。过两天我们给他送份礼吧。”为民替朋友开心。
“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