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学不久,听说肖健他们家搬迁了,肖健自从去了省大后也没有只言片语,慎宁,沈滔,为民都在为高考埋头苦读,大家都有有一种感觉,某些童年时结下的情谊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漫漫地淡去。
慎宁在这期间还是写了一封信给肖健:
“……我现住老师家,老师身体并不如想象中恢复,一遇天气变化,咳嗽就加剧,有时整夜整夜的咳,我在隔壁房间听着都觉得揪心。好在老师向来开朗乐观,总是说自己的身体自己金贵着的。
高三的课业真是一如你从前所讲的紧,大家卯足了劲,全力冲刺。但我想,所有的学子都是这样历炼过来的,没必要看得自己的负担无限止的大,增加无形的压力。所以你现在见到我,应该会纳闷:因为我一如往常的作息,五,六点起床,晚上十点睡觉。其实我也在巧用时间的,走路去学校,利用这时间背背单词,或者整理一下昨天的学习情况;午休时间看看报纸,可以记一些时政。我觉得只要有心,在哪里不是学习,何必老扒在桌上,搞得眼镜多几个圈呢。
听沈滔说,你家搬走了,不知那天你有回来否?老房子作为成长的背景印在我们的相册里了,对那里总有一种割舍不去的情感,你有这种体会吗?
又到了吃烤番薯的时节了,弄堂里总有人呦喝着推着车子走过,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当我和老师捧着热乎乎的冒着香气的番薯时,直可惜不能给你留一个,不过你肯定在大学校园的路上吃过了吧,是不是和我们这里的一样的美味?
放寒假后,会回来的吧?到时再碰面了。祝一切都好!慎宁”
肖健接到信的时候正在寝室里休息,看完信后他将脸转向墙壁,装作困乏的样子打一个轻微的哈欠,用手掌在脸上搓了一把,顺势将滚出眼角的泪珠揩去。
这一个月对肖健来说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快得让他有窒息之感。
参加完新生军训,刚适应大学生活,接到家里的电话,分到新房了,下次回家不必到老房子那边,直接回新家,如果有空,回来看看无妨。他没答应,实是怕见汪嘉湾,在他还没整理好之前,他不愿面对这些人。
不料,没过几天,又接到家里电话,让他火速请假回家。这次是他爸爸打的电话,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他惴惴不安地问,家里出什么事了,他爸爸生硬地说,待他回来一切都明白。
他到家,是他妈妈开的门。妈妈满脸怒色,只瞟了他一眼,让他进了门,也不理会肖健的急问:“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大厅时里的几个人让他瞬间住了嘴,汪嘉湾和她的爸妈都在。汪嘉湾看了他一眼,那双平时明亮的大眼睛此时却是受伤似的湿润着,带着不安,恐慌,连带的肖健也惊慌起来。
肖健依次唤了各位长辈,但四人都没理他,表情严肃地坐在那里。终于,他爸爸轻咳了一声,用威严的声音问他:
“肖健,是男子汉就实话实说。嘉湾怀孕了,是你的吧?”
“啊?”肖健低喊了一声,瞬间有了一种卑怯的感觉,嘴唇干枯,太阳穴发热并激烈地跳动着,爸爸的眼睛盯着他,一直以来爸爸总是用这样的目光教育并启发他,他不象别的爸爸一样用皮带或扫把教育自己的孩子,总是说,孩子是灵性着的,虽顽皮捣蛋但谁不都这样过来的,父母的言传身教比什么都管用。对着这样的爸爸,仿佛什么事都可以向他坦白,纵令这勇气是短暂的。
“是……”他低声说道,眼皮还是垂了下来。
肖健爸爸怒吼道:“这是你该做的事吗?你这种行为丧尽人格,简直是猫狗所干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回答呀!”说着,站起身抓起身边的小凳子就想向肖健砸过去。幸亏众人劝解,才勉强止住。
肖健爸爸连眼睛都红了,对着老同学有点气馁地说:“是我们家小子做错了,我真不知该怎么……”
汪嘉湾爸爸忙说:“我们家孩子也有过错。”
她妈妈也说道:“现在指责他们也无济于事,最主要的是接下去怎么办?给孩子动手术就怕以后万一不能再怀孕,这真是两难的事。”
“要不,还是生下来吧。”肖健爸爸斟酌道。
“是呀,孩子我带好了。”肖健妈妈也说道:“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也知跟知底,等健健大学毕业就给两人办婚礼。现在先可以简单办个订亲仪式。你们看呢?”
她爸妈对望一眼,转向汪嘉湾:“就这样了?”
汪嘉湾低头不语,她爸妈替她作了决定:“就这么办吧。”
肖健觉得自己已经退居后景了。所有这一切都与他的意志无关,无视他的意志,被确定了未来。
夜里,他走到慎宁学校附近,远远地望见慎宁步出校门,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个月没见,肖健即使看见背影内心也些许愉快,但他不敢上前轻轻松松地打个招呼“嗨,宁宁”,耳边传来同学与他的对话,他犹如捕捉珍宝似的决不余漏一点:
“慎宁,你好厉害,连老师都在问你用什么方法做题的?”
“碰巧想到的,其实我一向对这类题目挺感冒的。”
“我呀,跟数学不结缘,我认它们,它们不认我,什么题海战术我都试过,就是不管用。”
“题海战术太折磨人,还不如把平时不会的拿出来多做几遍。”
……
两人谈论着学习上的困惑,肖健觉得不久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的,但今日的他与他们似乎相隔了千里。他始终没有与慎宁搭话,只远远地陪他走了一段路,直到陈家院子。
从围墙外勉强看见二楼暗淡的灯光熄灭了。他沿着围墙绕到前门,情不自禁地伸手想去按那晒裂了的黑色门铃,最后他还是没有这样做。
他因自己没有勇气而挫伤了自尊心,便折回家了。
寒假的时候,慎宁他们还是没有肖健的消息,看来肖健已经慢慢在疏远他们了。
“肖健真不够朋友,连面都不见了,在忙什么呀?”为民一边磕瓜子,一边抱怨:“宁宁,他连你也没联系?”
慎宁摇摇头,不好意思提起他曾给肖健写过信,因为他没收到肖健的回信。
沈滔靠在床头:“为什么一定要他联系你们,你们不可以去找他?”
“你知道他家的新住址?”
沈滔老实回答:“不知道。”
“那不是白说。”
“是朋友,也有些不愿对朋友提起的事。可能肖健就是这个原因才不与我们过分接近的。我们尽可能地谅解他吧。也许哪一天我们也会与他一样,突然不愿面对这些老面孔。”
慎宁笑道,其实这些话是陈佳晟跟他说的。他向老师提起肖健,隐隐有些莫名的感伤,觉得被朋友无端抛弃一样,陈佳晟笑着摸摸他的头发,说:“我还以为宁宁长大了呢,其实并没有嘛。肖健有肖健的问题,他也有转不过弯的时候,也有即使对最好朋友也难于启齿的事,给朋友一点时间一点空间一点理解,那么当再次碰面有时候仍然可以毫无间隙地笑着问,近来都好吧!你看,这是多洒脱多真诚的问候。”
“对呀,宁宁。我怎么没想到。肖健他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朋友,等以后我给他狠狠的一拳,对他说,小子,终于想起我们了。”为民点头说道。
“生分是早晚的事,肖健哥爸爸是名牌企业的总经理,听说省里点名的重点保护品牌,他爸爸又是市十大企业家,妈妈又是医生,自己上的又是名牌大学,哪是我们这种人家可以随便结交的人。依我说,这样慢慢地冷淡才是正常的,以前毕竟年纪小,一起热闹还行,以后他们也会怕我们托他们办这办那,令他们为难……”沈滔说了一大丢,末了,还补上一句:“我的感觉是很准的,你们觉悟吧。”
慎宁和为民对视了一眼,并不接话。窗外雪光耀眼,房檐,屋顶,树叶,都一齐传来了清脆的融雪的滴水声,以不规则的凹凸不平地覆盖着庭院的白雪,表面已经冻结,下沉,恍如一块粗糙的花岗岩横断面,反射出细密的光。慎宁并不赞同沈滔,当偶尔抬头看到院子里明亮的雪白,仿佛一下就从动摇中回归了理性。
事隔一年,慎宁见到了肖键。
那天是高考第一天,清早起床后,他在陈家小院做了一套广播体操,老师给他准备了早餐,一如平常般淡淡地问了句:“睡得挺好的吧?”
慎宁的脸还留有运动过后的红晕,说话铿锵有力,精神保满:“挺不错的。”
“状态不错,气势不错。”陈佳晟放心了。
吃过饭,慎宁还执意涮了碗,然后背起昨夜准备好的学习用品,轻轻松松地出了门。
刚拐了弯,正好通向初升的太阳。一轮庞大的红日,围着镀金边的狭长明亮的云带,斜挂天空中,看起来好象把树梢点燃了,并向城市倾泻它橘红的光辉。肖健就站在那光里,凝视着他。
“肖健,好久不见。”慎宁惊喜地喊了一声,快步走近,见肖健比之前又高些,也结实些,但却满脸的倦意,还微微皱着眉,他上前拉着他,但觉衬衫袖子也是湿的:“肖健,挺好的吧?这么久没碰面,大家都惦记你。”
肖健没有说话,只轻轻拥了拥他,深深吸了口气,敛去眼底的暗淡,开口的声音里略带嘶哑:“我实现诺言来的。去年你送我去考点,我当时说,明年我定送你。”
慎宁眼眸一亮:“谢谢,你还记得。走吧。”说着,率先迈开步子,仿佛他们昨天还一起吃过饭一起看过电影一起玩闹过一样,自自然然地走在一起,没有问怎么忽然刻意没了音讯,现在怎么又突然出现,这一年中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慎宁巧妙地避开了这些,就好象他们昨天约好的一样,神清气爽地走着该走的路。
肖健默然走在他的身后,上班的人们踩着自行车铃声远远地超过了他们,有人甚至还小声哼着歌,显见得心情是明朗而愉快的。肖健无法象去年的今日般陶醉于豁然开阔的炎夏里,旋荡的蝉声把冷冰的理智冷汗般地从额头蒸发出来。
“肖健,身体还好吧?脸色不太好。”慎宁退回他的身边,关心地问。
“没事,可能有点饿。”肖健勉强笑了笑,“太着急过来了。”
“那就送到这里好了。你回去好好吃点东西。”慎宁清澈的双眼隐隐含着担扰。
“宁宁,你怎么变婆妈了。我比你大,当然会比你懂得照顾自己,别耽搁了,快走吧。”肖健笑着说,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考点门口聚集了好多前来送考生的家长,期待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的子女。
肖健停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手放在慎宁的肩膀上,目光恳切:“宁宁,好好考。”
慎宁勾起唇角,微微眯起双眼,声音清爽明快:“我会的。再见。”
“再见。”
目送慎宁进校后,肖健慢慢慢往回走,在他的身后学校变成一幅朦胧的剪影。
肖健是前两天到的,一到就去了妇幼医院,汪嘉湾就要生了。站在医院的走廊上,闻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耳边不断充斥的婴儿啼哭,他感觉手脚冰凉,眼冒金星,与他一同来的妈妈担忧地望了他一眼:“健健,不会是中暑了吧?”
“不,没事。”肖健擦拭微微汗湿的额头,手不着痕迹地往墙上按了按。
“预产期是今天,但却毫无动静,那边的妈妈担心照顾不及,就早早送医院来了。”妈妈絮叨了几句。
病房是单人住房,挺着大肚的汪嘉湾侧躺在床,她妈妈陪着她,正帮她削水果皮,见他们进来也只是点个头,淡淡地说了几句后,就与肖健妈妈谈论买什么牌子的奶粉,婴儿床要多大,放哪里等等。
肖健望着顶着大肚雍肿的汪嘉湾,神情茫然,孩子留下来所带给他的无限胆怯,气馁,寂寞,使他全身战憷。他心中油然产生了一股前所未能有的感受,很想向汪嘉湾致歉谢罪。
这晚汪嘉湾被送进产房,但是挣扎了一天一夜,依然没生下来,好不容易赶在产妇筋疲力尽昨将要晕迷之前,也就是今日凌晨二点生了下来,是个男孩。当护士托着衣服的婴儿出来时,他怯步,迟迟不敢上前,汪嘉湾妈妈不悦地盯了他一眼,径自从护士的手中接过了孩子。
安置好产妇,当众人围着孩子争相观看时,他悄悄地跑出了医院。
街上冷冷清清,几乎没什么人影,他就这样慢慢地走向陈家小院,在拐角处,倚靠着墙抽着烟,追望着袅袅上升的烟雾,成群的蚊子绕着路灯飞舞,脑中暂时一片空茫。
渐渐地东边的天空交织出无数细细的白光,那是大自然画卷开头长长的空白,它预示着夏季一日彩色缤纷而热闹的开始。但肖健却没有把它作为大自然整个生态的喜悦来接受,世界每天都在起着质的变化……他掐灭了烟,闭上了酸涩的眼睛,他不愿慎宁见到他略带血丝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