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吉，未时三刻为吉时。

一地的文武官员、一地的皇亲国戚，伏地高呼“万岁！”

范商羽带了盛装的洛儿、月婵等一众人，于厚厚的帷幔间小憩，再过一柱香的时间，长公主月皎皎献上的歌舞就要粉墨登场了，月婵一一地检查着众姐妹的衣饰、及手上的荷花灯，而洛儿只是抱了九天玄梅，默默地安坐一旁。

月皎皎不安地进来，她甚至为洛儿选了淡紫宫装，梳了当年月容兮一样的坠马髻，而一众舞伶，均为粉色的舞衣，粉色的荷花灯，她在赌，赌大皇兄对轩王妃的爱慕，赌他对她的一往情深！

可她担心洛儿。

“长公主月皎皎为皇上献上歌舞，以助兴，”一个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大殿里响起，让劳累了几日，昏昏欲睡的栖梧在自己的软椅上重新坐正了，他也看到了一旁父皇斥责的眼光。

八个女子，手持含苞欲放的荷花灯鱼贯而入，霓洛抱了九天玄梅，掀开厚重的帷幔走了出去，那一刻，月皎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回落了下来。

霓洛的琴台，在舞台的一侧，透过一抹清浅薄纱的帘，隐隐看得到宝座上正襟危坐的一国之君王，霓洛的琴声在片刻的宁静后开始响起，一曲《凌波幽》荡气回肠，八名女子的踏荷微步也舞尽天下芳华，

随曲子的蜿蜒盘旋，峰回路转，舞伶们手中的荷花灯也在交替着游曳在轻纱缠绕的舞台上，如一潭碧绿的湖水，盛开着粉白的莲花，而那一曲，却是这花的魂。

月明辉在曲子刚响起的时刻便后悔了，他看到了月皎皎进献的礼单，歌舞《凌波幽》赫然在目，只是他甚至听到了一样的琴声，甚至那多年前听雨轩的一幕幕就在眼前，挽起纱幔，月明辉将视线投向了那名抚琴的女子，淡紫的宫装，低了头，纤纤玉手抚过琴弦，那一样的坠马髻、一样的安详的神态，月明辉感觉心隐隐地作着痛。

一曲终了，没有掌声，没有喝采声。

片刻的宁静。

“赏！”月明辉的声音在轻纱后响起，苍老而嘶哑。

“谢皇上赏赐，皇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范商羽叩谢着。

“慢！可否再献上一曲歌舞？”月明辉掀开了纱幔，看到了琴台上依旧是那抹淡紫的身影，只是微微抬了头，无意地瞟了范商羽及众舞伶一眼。

那一眼，仅仅是那一眼，月明辉感到眩晕，那是一样的脸，一样的眉，甚至一样小巧挺立的鼻，怎么会，她不是化身为五彩了吗？她为何会在这里？

月明辉“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他想走到台下去，可是却又软软地坐了下去，四肢无力，月明辉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栖梧端了一杯水过来，“父皇，是不是头痛病又犯了，要不要宣太医？”

月明辉无力地挥挥手，便听到台下又响起一串轻脆的音符，一个悠长的余音后，又一串音符飘在坊间的上空，如泣如诉，如宁静的夜晚，人约黄昏后，西桥水榭边，看月如钩，听鱼儿戏水，抚慰佳人月亮般的脸庞，轻搂杨柳般的腰枝，轻吻那温润的唇……

手中的琉璃茶杯生生地跌落在脚边，参汤在苦涩在空气中弥漫。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可有伤到手了，”安公公过来，仔细地查看着栖梧的手和脚。

“太子，是不是这几日累坏了？”月明辉看向栖梧。

“不，父皇，没有，儿臣回位了。”

有珠圆玉润的嗓音从亭间飘出，她在自弹自唱，温婉，柔糯，甜却不腻，声音从低渐高，像落花飘零在水上。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栖梧想起那个飘满淡紫色经纱的挑空的琴台，想起了那个台间温婉女子的一曲《蒹葭》，没错，是她，她的琴曲、她的歌喉！

她不是应该在月芒吗？她不是应该在仙雾山庄吗？或者，她也应该在摘星的王宫里，当着公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以一个乐伶人的身份！

掀开眼前的纱幔，栖梧看向那个淡紫色宫装的抚琴女子，琴声清脆，如珠玉在圆盘，如鸣泉飞溅，如清澈的溪水滑过柔韧的水草，而一个缭燎的余音后，又峰回路转，似有百鸟齐鸣，彼鸣我和，又如细雨绵绵，春残花落，簌簌洒洒，而渐渐低如晚虫的呢喃后，又如水中鱼儿跃起，溅起片片的水花，惊起一路的江鸥，继而展翅尽翔，直上九天，而后带着九天的飞瀑落下，落下，渐渐若有若无，渐无声，终于万籁俱寂。

万籁俱寂。

一样的，没有掌声，没有喝采声！

两支曲子，让无数人惊讶，惊叹。

片刻的宁静。

片刻的宁静后，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一声叫好声，瞬间，鼓掌声、叫好声不绝于耳，威严的皇宫宫殿，此刻如那兰桂坊的夜间，热闹非凡，喧嚣一片。

栖梧三两步冲了下去，他看到她们都离开了，她们的身影都消失在了那厚重的帷幔间，他只看到一抹淡紫的身影，可是人去，屋空。

栖梧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一排排堆放着舞衣的架子，深厚的脂粉气息在鼻间萦绕，这里面，有她的味道，有她的气息，可是，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