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冬，剑阁内愈显苍凉。

轻车熟路穿越剑林，司徒蓝萱走进前庭。

曲径旁的花草早已枯谢，只有凉亭中那抹绝世的身影，出尘依旧。

“你来啦。”萧逸然负手立在亭内，问候声带着几分惬意。

他孤绝的背影让对方心中一痛，那个音节就这样生生哽在蓝萱唇边。

闭上眼，她终于还是淡淡唤了声，“师父。”

萧逸然衣袂微荡，回过身，静静望着她。

昔日的少女稚气已完全蜕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女子韵味。

戎马生涯令她周身散发出一种沉敛的英气，这个齐集柔美、刚毅于一身的司徒蓝萱令他暗赞。

“找为师何事，该不是倦鸟知返了吧？”一如既往，萧逸然将视线投向别处调侃。

蓝萱笑了笑，“这些日子在外闯荡，徒儿长了不少见识，只是——”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每年春天，园中那个隆起的土丘上都会长出几株紫蓝色的萱草，“只是，遇到些事情令徒儿百思不得其解，故而特来向师父请教。”

“哦？”萧逸然秀眉一挑，“道来听听，为师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蓝萱道：“不久前，徒儿在武元曾见一柄名为‘龙吟’的宝剑。此剑金光灼灼、遍体通透，挥刺起舞间似有潜龙鸣吟，然剑身尾处竟有我剑阁独有的图纹，加之师兄与我的配剑均对其有所感应，故私以为，此剑很有可能出自剑阁——”顿了顿，又道，“尤记师父的若雪剑上也有图纹，只是那枚飞龙图腾，却更像夜氏的族徽。”她停了很久，才把话讲完，“徒儿斗胆猜测，若雪剑与夜氏王族有莫大渊源。”

“哈哈哈。”萧逸然朗笑三声，“难为你能注意到，不错，这背后确有故事。”

他眯了一下眼睛，娓娓道来，“大约是五十年前，天下还不是夜家之时，溟山上居住着一名剑客。此人本为前朝皇亲，却因无法忍受官场的阿谀我诈隐居于此，终年以铸剑为乐。他，便是我剑阁的祖师‘商骁’。”

蓝萱点点头，这段故事她自幼便知。

于是萧逸然继续道：“一日，商骁行至山腰，发现几名佣兵正追杀一名军官打扮的人。见不惯以多欺少，商骁不由出手教训，退敌后，又将那军官带回住所疗伤。那名军士，便是夜觞繇的父亲——夜羲。夜羲乃前朝戍边将领，年纪轻轻便战功卓著。只是命运弄人，同袍出于妒忌，竟暗地上书诬告他私通敌国。那时王朝行将就木，国主草木皆兵，也不察实就下令锁拿夜羲，夜羲无奈只得出逃，路上追兵不断，直到溟山才被商骁所救。”

蓝萱颔首，道：“原来夜家的祖先与师祖竟是相识的，但那两柄剑又是怎么回事？”

“莫急！且听我慢慢说。”萧逸然按下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师祖和夜羲两人俱为英才，难免惺惺相惜，没多久，二人便交换信物结拜成异姓兄弟，信物呢，便是各自的佩剑。随后又将结拜之地命名为“易剑阁”，从此，西际溟山多出一个以剑闻名的门派，门下弟子虽然稀少，却个个武艺超凡。而当初易主的双剑，一柄落在夜家，一把则留在了剑阁。”

蓝萱明了，“如此说来，龙吟剑才是我剑阁之物，无怪乎青流、朱光有感应，不过……”她蹙眉又道，“尚有两柄剑对龙吟也有感应，莫不是也出自我门？”

萧逸然眼眸一闪，转身问：“你所指可是‘白虹’与‘玄天’？”

“正是。师父见过？”蓝萱微讶：莫非薛子鱼、柳星彦竟与师父有渊源？

萧逸然失笑，“何止见过。此二剑亦为师祖当年所铸，与青流、朱光齐名！”

果然！蓝萱心中一跳，当初对四柄剑的疑窦，眼下已然明白。

“既如此，那‘白虹’与‘玄天’怎会落在它处？”

“这就说来话长了，为师只能告诉你，当年我亦曾任‘青流’之主。”萧逸然入座，长舒一口气，道，“其实呢，这四柄剑俱是龙吟的子剑。”

蓝萱瞪大秀目，隐隐约约，能体会到这话中的份量。

却听萧逸然轻咳一声，解释道：“师祖铸成龙吟后又锻造了四把子剑，是以同夜羲结拜时立誓，若有朝一日夜家人有需，手执四剑的剑阁门人势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夜羲离开剑阁不久便招兵买马，从此走上推翻王朝之路。二十四年前，其后人夜觞繇终于传书我门请援，你师公无奈，只得派出仅有的四名弟子前往相助，这其中，就包括为师在内。”

四名弟子！师父既是其中之一，那另外三人又会是谁？为何如今的剑阁上只师父一位长辈？为何朱光没有像白虹、玄天一样流落它处？

蓝萱看萧逸然的模样似乎不愿多提，就暂且将这一连串疑问搁在心中。

“那么，师兄与我入世，是奉陛下之意？”

萧逸然点头，“不错。叛乱一起当今圣上即传书而来。只是为师无心战事，恰巧你与紫婴是两柄子剑现任之主，索性，就命你们一同前往。”

蓝萱怔怔，眼眶微热凝视着他，只觉有股暖流直传心底。

满心期待与他再长谈，不料萧逸然却起身，笑着打发道：“好了，该说的都说了，这下，你大可安心回去了。”

前一刻尚觉欣慰的蓝萱闻言，心顿时凉去半截。

其实只要他一句话，她便会永远留下。

她真的不明白，为何他总要拒她于千里之外。

就这样吧……还在抱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么？

她艰难咽下辛涩，最终抬手，轻轻理了理鬓发，强颜笑道：“徒儿知趣，走就是了。”说完转身走出凉亭。

真像啊……那个捋发的动作。

萧逸然怔怔目送她背影消失，无限慨叹：采薇，她竟更像舒晴一些……

出剑阁后，蓝萱并不急于赴帝都，心中疑虑太多，就会不自觉放慢脚步，千头万绪，她需要好好梳理。

首先，四柄子剑前任之主她现在只知其一。自己的朱光最为棘手，但若能从柳星彦与薛子鱼处打听出玄天和白虹曾经的主人，问题似乎就不难解决。

其次，萧逸然对昔年之事不愿多作透露，莫非这四位同门曾有过节？答案显然猜不到，还得询问当事人。

再者，当年师公派出的是四名弟子，但除师父名号响亮，还从未听世人提及另外三位前辈。不是说剑阁门下弟子个个武艺超凡吗？那么无端销声匿迹总该有些理由。

最后，也是令她头痛的问题。习剑之人绝不会轻易舍弃佩剑，而‘朱光’却被例外地遗留在剑阁，它的主人究竟有何难言之隐？

甩甩头，至少她已知龙吟、若雪及剑阁的来历，且终于明白萧逸然遣他师兄妹入伍之因。

看来她能和秦紫婴、柳星彦、薛子鱼三人共守夜臻麟身边，若非人为刻意安排，便真是冥冥之中注定。

想到这儿，蓝萱反而平静了下来。

深呼吸，她决定无论真相如何，都会坦然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