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元月二日,平南大军班师回朝。十五日,帝都城开,武帝亲临城外迎接凯旋之师。
见浩浩荡荡的军队由地平线那端“恸恸”行来,龙撵中的夜峥麒兴奋难言,不顾宫人劝阻来到地面。
“近八月不见三弟,不知他变成什么样了。”撇了眼两边的官员,他没好气哼了一声,“这帮嫉贤妒能的老朽,平叛期间没少进谗诽谤三弟。幸亏他够有主见,才不至被左右。三弟从小是他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他再清楚不过。别的皇子也许会觊觎王位,但三弟绝无可能,否则他也不会放心将十万王师交予对方……”思忖间,就听身后的陈王夜臻嶷大声唤道:“唉——看到了,我看到老三了!”陈王胖乎乎的身躯高兴地晃动着,十分滑稽可爱。
夜峥麒也笑,就见夜臻麟一骑当先奔了过来。
“王兄,我回来了!”夜臻麟人未到声先至,在哥哥面前显得有些孩子气。
“好三弟,可把大哥想死了,快让我瞅瞅变没变!”夜峥麒不摆君王架子,对夜臻麟用‘我’自称,细细端详眼前风尘仆仆的人儿后,他朗笑道:“黑了点,不过还是很俊!”
夜臻麟大笑,这才看向夜臻嶷调侃道:“哟,二哥近来可胖了不少,别介天天泡在温柔乡,也随弟弟出去打打仗锻炼锻炼。”
夜臻嶷白他一眼,竟不怎么生气,“我倒是想呢,可有几匹战马禁得住我这身段。父王在世时不也常说,我这样子出去打仗会容易影响军容嘛!”
“哈哈哈……”百官哄笑,这片刻欢愉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其后整整两天,帝都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经此平叛,梁王与几个年轻的手下已然名声大噪,不过勋封大典却被意外延期至月末。多数人认为这是武帝在压制梁王,其实不然,真正的原因大概不会有几人知晓。
十八日,齐武飘起了小雪。这日晌午,司徒蓝萱已到达离帝都不远的小镇。
小镇名唤“锦绣”,虽不若武元城繁华,却因临近帝都而商贸兴隆,四方往来、络绎不绝,真当得起“锦绣”二字。
头戴一顶水色帷帽,蓝萱牵马走进小镇,停在一处客栈外。
“姑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殷勤地出门招呼。
蓝萱将缰绳递予他,取下佩剑包袱道:“先要间房休息吧,舒适一点就好。”又打听道,“请问勋封大典举行没有?”
“哦,已经被延期了。”小二笑道,“怎么姑娘明明是侠女,还对那档子军国大事感兴趣?”
蓝萱心下一叹:她一直觉得资历尚浅,不足以进功加爵,所以才一路刻意放缓脚步,希望能错过大典。可惜天不遂人愿,她的如意算盘白打了。
客栈不大却挺热闹,一进门,蓝萱便被酒气和人味呛得有些难受,帷帽内,她皱眉轻咳了几声。
却听临窗聚坐的人群中有一白面书生道:“天下刚刚太平,怎么就有人家舍得让这么娇弱的姑娘独自外出。”
蓝萱不理他,径自走过。
一块玉佩这时掉到了足旁,蓝萱一滞,捡起才要交给小二就被一只古铜色的肉掌握住了柔荑。
对方是一个黄脸大汉,直勾勾盯住她轻佻道:“像姑娘这样路不拾遗的善良人,行走江湖是很吃亏的。若不嫌弃,今后让兄弟几个充当你的护花使者如何?”言下之意竟是要让蓝萱作陪了。
蓝萱冷笑,玉腕一挣,长剑猝然出鞘。
剑尖直逼眉心,黄脸大汉只觉胸口气闷,几个同僚见他只瞪大眼睛却说不出半句话,俱是慌了神。
“喀!”蓝萱双指这时夹住迎面飞来的一个茶盖,方才她朝大汉所发出的真气一瞬间被冲销殆尽。
隔着帷帽,她冷冷望着出手之人,却是端坐那群汉子中间的一个蓝衣青年。
青年态举傲骄,长相阴柔,此刻也冷冷注视着她。
须臾,蓝衣青年松口道:“姑娘好高的武功。”
蓝萱冷哼一声,收回剑只说“彼此,彼此。”便上了楼。
“哎!刚才真被姑娘吓死。那几位爷似乎来头不小,姑娘还是少惹为妙。”进入厢房的小二,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
蓝萱一哼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像这种无耻之徒就该教训。怎么,你怕他们找你麻烦?”
“那倒不是。”小二摇头道,“其实除方才对您无礼的那个,其他几位爷都很规矩,尤其是和你动手的那位,阔气威严,东边来的就是不一般。”
“东边?”蓝萱讶问,“他们往哪去?”
“帝都吧。”小二随口道,“这些日子我们客栈招待的俱是上北边看热闹的客人。”
“哦。”蓝萱点点头,又打听了些帝都的消息才遣他离开。
傍晚,客栈内升起了火盆,众人皆聚在一楼用餐。
白天和蓝萱起冲突的那群人依旧捡了临窗的位置。
“少主。”白面书生询问蓝衣青年,“三郡叛乱失败,董镶畏罪自杀,帝都那人不会已经起疑了吧?”
“就算他有所怀疑,也不得不为了借助我们的力量而委曲求全。”蓝衣青年呷了一口茶,道,“比起他,我更感兴趣的是梁王,以梁王之辈,不会看不出这背后另有文章。”
白面书生一讶,“难道说梁王也想借刀杀人?”
蓝衣青年摇摇头,“聪明人不做没把握的事,时机未到,他是不会动手的。”
白面书生本想再问点什么,却被一阵下楼的轻“咚”声打断。
摘掉了帷帽,沐浴过后的司徒蓝萱一身清爽地走下楼。
头攒碧簪、腰束青丝,只那么简简单单的白衣白鞋却衬得她好似天仙。
原本热闹的一楼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仿佛一声轻叹就会将女子吹走。
从她出现那刻,蓝衣青年就再没挪开视线,只看那高挑的身形和手中的佩剑,便能认出她是白天的女子。
“乖乖,这婆娘居然生得如此俊俏。”身边的黄脸大汉忍不住嘟囔。
蓝衣青年不悦一瞥,那大汉一吓便讪讪住了口。
对众人倾慕,蓝萱视若无睹,就着茶点,她悠然地品着香茗。
只听一人吟道:“清落出奇掩迷峦,毓秀盈彩断锦衫。诗情未引魂先去,意许芳心独自叹。”是首淡雅的新诗。
循声望去,竟是白日里出手的蓝衣青年。
和他那帮手下不同,这人倒是有几分涵养。听出对方在夸自己,蓝萱朝他浅浅一笑,然后回过头继续用茶。
蓝衣青年怔怔凝望她的侧影,有道是“只此一面便相思”,他全然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