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水水在炕上窝了好几天,终于把脚养好,却说啥也不穿棉窝窝了,整天穿着雪地靴跑里跑外,冷了也学会把手往袖子里一插——浑身上下没个兜,不插袖子里插哪?燕达娘就摇头笑,心想塞外女子没经过教化到有着浑然天成的率真可爱,一边画泥塑一边闲话:“你呀莫缠过脚,放惯了,受不得屈,这点疼才哪到哪呀?”
“不裹脚就嫁不出去?”凌水水一直对这问题感兴趣,曾经在网上狂搜过,如今碰到活的了,赶紧问。
燕达娘看了燕凌水水,扑哧笑了:“傻女子,哪的话,就是宫里也有大脚的女子,穿了靴子跳舞的。”
“姑姑,您见过?去过宫里?”
燕达娘轻轻一笑:“好了,干活吧。”
可凌水水心痒难耐,画了几个泥猴,忍不住又问:“姑姑,宫里都有什么好玩的?”
燕达娘瞧了瞧凌水水,变了话题:“你最好不要穿着靴子出去乱跑,就怕别人说三道四的。”
凌水水心里不大痛快,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姑姑,这人活着也不能总听别人的,爱说三说三,爱道四道四,耳朵长自己脑袋上,大不了我不听!”
燕达娘愣了一下,毛笔上的颜料滴了一大块到衣襟上,凌水水忙去擦,心里暗恨自己嘴没把门的。
燕达娘没在说什么,默默地画泥塑,心里却涌上说不清的迷惘,也许这女子不适合做儿媳,她太有主见,太不避讳世俗,一如当初的自己。
这一天,燕达娘都没说话,凌水水闷得要发疯,喂了鸡逗了狗,然后靠在向阳的墙根上等燕达回来。等到那只叫花花的狗饿得又汪汪叫这要食的时候燕达才回来,身后还跟着个瘦高个,进了院门就冲迎上前来的凌水水点头,笑嘻嘻地问:“妹子,来几日了?”
凌水水笑而不答,用眼神询问燕达。
“这是饿大师哥,叫大山,师傅派他运酒海来了。”
凌水水这才开口:“大师哥好,屋里坐吧。”
大山进了堂屋,没坐,只跟燕达娘问了好,就去西厢房搬酒海,门外的驴车装满了,他转身蹿上去,拉住缰绳,跟燕达招招手,然后笑嘻嘻地看着凌水水:“妹子有空去酒坊耍啊!”
“好,大师哥再见。”凌水水也挥挥手。
吃饭时凌水水问燕达:“酒坊离这远吗?”
“不远。”
“酒是怎么酿出来的,我能去看看吗?”
“行。”
燕达娘嚼着饭的嘴停下来,斟酌着词语慢条斯理地说:“桃夭,酒坊是男人干活的地方,女子去了不方便。”
凌水水看燕达。
燕达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地说:“不碍事,刚才大师哥不是还请你去耍嘛!”
燕达娘看看儿子,无奈地摇摇头。她现在有些后悔没有让儿子读书,儿子简单得似乎超越世俗。
饭后,凌水水去刷碗,敲开水缸里一层刨冰,舀出几瓢冰水混合物倒瓦盆里,凌水水运了口气然后义无反顾地把手伸进去,龇牙咧嘴地做“冰浴”。一边心中恨恨地骂:人家穿越小说中的主人公不是掉一大富就是大贵之家,来了就使奴唤婢锦衣玉食的,偏我就这么倒霉掉这么一穷乡僻壤,死冷的不说还成天穿“麻袋片”吃杂粮,又没个蔬菜水果肉蛋禽鲜的嘴里都淡出了鸟来!况且一个人无亲无故无依无靠,这份萍踪不定的漂泊感让自己从心底深处升起恐惧,恐惧到极致不禁落泪。
有人轻拍她后背,扭头,是燕达,正关切地看着她,问:“咋了,哭啥?”
“冰的。”凌水水含泪带笑,伸出胡萝卜色的爪子晃了晃。
燕达一把将凌水水扯到旁边,挽起袖子几下把碗刷完,然后用一跟木棍从灶灰里扒拉出一个黑炭团,用木棍扎着撩开门帘探头到堂屋,喊还在纳鞋底的母亲:“娘,吃不?”
“娘吃饱了,你和桃夭吃吧。”
燕达把头缩回来,用木棍又从灶灰里扒拉出一个黑炭团,蹲灶前扒皮,又黑又硬的皮去掉了,是冒着热气的软软白白的芋头。
凌水水又惊又喜,接过来就吃,烫得自己直嘘气,却没办法停下来,似乎未曾享受过如此的美味。最后一口想在嘴里停留一会儿都没办到,一伸脖,自己溜下去了,正懊恼,又一块白糯糯的冒着热气的芋头蹦到眼前,抬眼一看,燕达正宽厚甚至是有些宠溺地笑着。
凌水水不好意思起来:“燕达哥,这个你吃。”
“饿吃饱了,吃不下。”
凌水水明知燕达说的不是真话,可实在禁不住诱惑,三下五除二又吃了这个芋头,然后满意地打着饱嗝,觉着身上暖暖的,手也不冻了。
燕达搓了搓黑糊糊的手,“妹子,饿去东厢房了,天不早了,你和饿娘也睡吧。”
撩帘进了堂屋,燕达娘已吹了油灯睡了。凌水水蹑手蹑脚上了炕,衣服刚脱到一半,就听燕达娘问:“芋头可好吃?”
吓得凌水水头皮发麻,忙直着舌头答:“好吃。”
“那以后每晚在灶灰里埋几个。”
“好。”
“睡吧。”燕达娘打了个呵欠。
凌水水吧唧几下嘴,芋头的味还没散去。躺了一会儿,心想我得寻个牙刷去,老这么着非得满嘴大蛀牙不可,想着想着就迷糊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