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到房间,谢永安已经洗完澡,虽然是躺在床上,但是人看起来精神不少,也许是刚刚沐浴过的原因,脸上有淡淡的红晕,竟有些许俊起来。
我学纨绔少爷用一个手指挑起他的下巴,眯着眼打量他,”哟,原来洗干净了,你老兄也有两分姿色啊。”
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晕更甚,桃花眼流光溢彩,嘴上却不甘,”我一向都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好不。”
东林与我齐声,”切!”
我甚觉开心。
东林收拾东西,不经意看到了我放在桌面上的药,他拿起来看了看,”咦,你现在还需要吃药吗?”
我说,”有时睡不好,吃上一两颗。”
“抗抑郁的药,少吃为好。”东林很严肃地说。
“是吗?医生说是有助于睡眠的药物,”我说,”我的抑郁症早好了。”
谢永安脸色变了变,神色有些异样,终是没有说什么。东林收拾好东西便下楼去了。
我把药瓶摇了摇,剩下已经不多了,我把它塞进我的背包里,”我早已经好了。只是偶尔睡不好而已。”
他脸色稍霁,盯着我看了几秒,似有几分怜惜。
脑补过了,我左右看看,看到那张大床不觉就说,”你的床十分啱我,我这辈子,睡得最好的,便是你的床。”
说完我才觉得唐突,顾左右应该是言他,却言了床,我有些讪讪的,我们的关系,实在亲密不到这个地步,我几时学会了说这种暗示性的话了,做不到洒脱抛下一切,至少也应该要会装腔作势,多年历练,毫无进步,段数依旧低到垫底,难怪要落于下乘。
以前我们也就是聊聊天,说说闲话,最多不过看看球赛的关系。哪怕我心似狂潮还是心如止水,与他之间,都只是吃饭聊天比路人仅多一些些的关系。
说句潮流的话就是,我爱他,与他无关。
十分矛盾是不。
事实其实是,老子我,十几年单恋一支公。
实在够丢脸。
所以这么多年,我都不敢问,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是片刻。
因为显而易见的答案,我情愿不问,骗骗自己。
谢永安没有接话,微蹙着眉,似乎陷入了深思。这种话,明显超出了我们的相处模式。
何况他躺在床上,我一个健康的人,哪里好意思欺负他。
为了不让他为难,说完我就丢盔弃甲地拎了行李逃窜到客房去了。
谢永安在后面叫了几声,我连话都没听清就窜回了客房。
毫无悬念的是,我失眠了。
半夜,月色甚好。
我一个人,到后园游荡。
楼上楼下房里的灯,影影绰绰地亮着,永安的房间,灯光也亮着,我不知道他睡了没有。再怎么着,我也参与不到他的梦中去,是以我安静地坐在秋千上,看黑暗的夜空中孤伶伶闪烁的星星,一颗星星与另一颗之间,再靠近都隔着以光年计数的距离,星犹如此,人何以堪,人与人的心,何尝不是隔着亿万光年,如我与谢永安,身在一处,心隔天山。
夜色如水,静谧的夜,我心潮起复,我坐在秋千上,闭眼听着落叶的声音,耳边掠过微风,很久很久以前的梦中,我也曾经坐在秋千上,有厚实温暖的手,轻轻地推我的背,荡起秋千,我听到自己的笑声,那么年轻,那么张扬,那么肆无忌惮。
而前面那棵亭亭的樱桃,是约一米高度时从乡下的果园挖回来,还顺便,挖回来一桶黑泥,垫底,一并垫了在园子里扫来的落叶。
还有东北角那两棵白桦树,是因为,我这个孤陋寡闻的南国人,要见识长眼睛的树,谢永安特地让人从林场挖来种下的,现在树上的眼睛,在路灯的光影里悲悯地看着我,似要看穿天荒地老、沧海桑田。
我的眼泪流下来,为了不在记忆中和在记忆中,或真或假的梦境,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梦境,我才爱上他,爱了他半辈子,一直无法喊停。
而那块大石头左侧,黑乎乎的茂密灌木丛,黑暗里看不出形状来,似乎,应该是绣球,每到夏天,就绽放累累的花球,而绣球花的花语就是——希望。
我不明白,这个暗夜里,我的思绪如此活跃,存在或者不存在于我脑海里的东西,活灵活现地一个个一件件冒出来,令我措手不及。
我静静地回到房里,拿出背包里赵医生开的药,吃了三颗,果然,再没有支离破碎的梦。
第二天醒来,我觉得精神甚好,晨曦透过彩色玻璃,照在床上,似七彩的彩虹,美丽却又转瞬即逝。
我披衣下床,棉拖鞋走在木地板上,没有一丝声音,他们都还在沉睡,整栋楼都静悄悄的,我走过走廊,走下楼梯,穿过客厅,来到后园。
后园万物生长,绿意盎然,北国的春夏都短暂,植物要在短暂的时光里,走过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完整生命历程,是以分外的争分夺秒,力取在最短暂的时光里绽放自己的生命之花,可我,我的最短暂的生命之花呢,在漫长的岁月里,它早已经流逝在不知处,无可探寻。
我来到大石头前,果然,绣球花儿累累缀满枝头,众花怒放,如同雪花压树,露珠盈盈,叶儿苍翠欲滴。
我蹲在地上,捂住脸。
一定,一定有什么错了。
为什么我都知道,都知道。
为什么我又都不知道,都不知道。
好像马航一样吗,这是我的马航吗?
思绪似碎片,杂乱无章地堵满我的脑子,有什么东西哽于胸膛,郁结于心,无法消逝,即便岁月流逝,即便再多的伪饰,都无法掩盖,我僵直着,无法起身,只待黑暗来临湮灭自己,最不济,也给我个保护色,能让我再支撑片刻。
可现在是早晨,朝阳下,我无所遁形。
不知什么时候,二姐站在我身后,温暖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抚摸我的头,轻轻地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