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坐在车上满腹牢骚。甜甜一点也不想要跟刘汨他们住，李德自己更是一点也不想。但问题恰恰在于，这件事情的选择决定权根本不在他们手里。这就好比，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带我们出去游乐园，我们想玩的惊险刺激的项目，永远得不到许可，因为决定我们能玩什么不能玩什么的权力在他们手中。

所以李德此刻只能瞎逼逼，在心底咕叨几句。

黄包车车夫带着他们到了华山路，李德在路口下了车，付清钱，就抱着甜甜往蔷薇花园走。华山路长啊，从路头走到中间就花了李德十几分钟，路边过的都是一水的豪车，来往的人穿衣打扮皆是不俗，李德穿着廉价的西服，抱着他精心打扮的甜甜，看起来倒像是哪家的下人带着小姐。

他带着甜甜走到蔷薇花园，把她放下来。门口是荷枪实弹的卫兵守卫着，李德有点犯难，他其实不知道怎么开口，难道直接说“你好，我是李德，我要回家”？李德早就死了，他这么说绝对会被乱枪打死的好吗？难道说“你好，我是你们老板新包养的小白脸，按照你们老板要求今天来上班”？想想就觉得很破廉耻好吗！

李德带着甜甜站在离门口有一点距离的地方，小心地保持与那些卫兵的安全距离。甜甜拉了拉李德的手，指着铁门旁边的门牌对李德说：“爸爸，这地方不是李德故居吗？”李德心不在焉地回答：“是啊，闺女，怎么啦？”甜甜就说：“那那个刘汨就是那个刘汨喽？”

李德有点无语，什么叫做“那个刘汨就是那个刘汨”，合着这世界上还有其他的刘汨吗？他很不理解，就问甜甜：“我还以为你知道你认识的那个刘汨是这个刘汨。”甜甜就反问道：“我不知道难道不正常吗？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学生！”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忽然在网上认识了一个自称自己叫周杰伦的人，你顶多会因为这个大名鼎鼎的名字而开一下玩笑“我认识周杰伦了”，而不会确认这就是周杰伦。但是有一天那人找你面基，然后你发现，艾玛，这真是周杰伦啊！

甜甜现在就出于这种蒙逼状态中。

然而她的爸爸却一副“认识刘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嘴脸。甜甜很不高兴就问李德：“爸，你怎么认识刘汨？”甜甜觉得这特别奇怪，“你只是每天在书店上班，买买菜，接孩子，做做家务，所以你是怎么认识的？”李德想了半天，然后挤出来一句：“这里面太复杂了你不懂。”

这世界上的家长大约都有一个毛病，总觉得事情超出了孩子的理解范围。简单地说，就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管”。可是孩子的长大是在不知不觉中的，在家长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孩子们已经懂事了。他们已经可以从家长们半遮半掩的话里面，听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孩子们长大的同时，也有一个需求，就是被家长认可他们的长大。

甜甜觉得李德这个态度很不正确，就很严肃地通告她的父亲：“同志！请你严肃认真地对待你的战友——也就是我！”

李德被她逗乐了，本来是打算跟她讲一下的，但是这环境条件不允许，就笑着对甜甜许诺：“好，我回家再跟战友汇报行不行？”甜甜也明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点点头答应了。

甜甜想了想，冒出来一句：“刘汨真是个渣男。”

李德同意地点点头。

“那你还给渣男当小老婆？”甜甜怒其不争。

李德有点无语：“同志，你听说过什么叫做强抢民女吗？来，我告诉你，我现在就是这个情况。”

甜甜就反驳：“你那才不是抢呢！你是自己走过来的！”

李德愣了半天：“你说的还真有点道理。”

父女二人实在没有办法将这没有营养的对话坚持下去了，于是二人陷入了沉默。

甜甜沉默良久：“爸爸，我觉得他们应该大开城门地欢迎我们到来。”

李德也这么觉得：“嗯，是这样，本来，应该。”

“你才是这里的主人，他们这是鸠占鹊巢！”

李德为甜甜能够熟练地运用“鸠占鹊巢”这一成语而鼓掌鼓励甜甜。但他很快发现了这句话真正的问题。

“你什么意思？”李德低头看他的女儿。

甜甜疑惑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难道你不是李德？我猜错了？”

李德摇摇头：“没有。可是你怎么猜出来的？你妈跟我都没跟你提过这件事情好不好！”

甜甜很不甘心这样子地鄙视智商：“你表现得有够明显好吗！再说了，印章上面的字虽然是小篆，但找老师还是能够认出来的。”李德倒回去想了想，觉得这解释也没什么问题。于是就点点头，两个人接着又站了一会儿。

甜甜首先耐不住寂寞：“所以我们这是在干什么？”

李德告诉她：“咱俩进不去。”

甜甜理所应当：“那就不进去了呗。”

李德反问：“这也可以？”

“怎么不行？他们要我们跟他们一起住，都不开门，我们有什么办法？”

李德深以为然：“那这样吧，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去吃个饭？”他们早上出门，现在太阳高高挂起，一直饿着肚子。即便是李德都有点受不了，更何况甜甜呢？于是李德一提出建议，甜甜就欣然答应了。

李德正打算带着甜甜去后面的巷子那里吃一碗热乎乎的馄饨的时候，大门那里出来个管家打扮的男人，后面跟着几个小厮。径直走到李德面前，未语先笑，一派和气的样子：“丁先生是吧？我们老爷久等了，请。”后面几个伶俐的小厮连忙上前将李德和甜甜手里的行李接下来。

李德心想，那群人还是一个样子，喜欢做面子工程。在火车站的时候摆大阵仗，等到了家门口，就随便打发一个不知道几等下人前来迎接。李德没见过这个男人，想来回出来接他的也不会是什么大人物。他重新把甜甜抱起来，跟着那个管家进了蔷薇花园。

甜甜被李德教育得很好，一点也不东张西望，乖巧得很。至于李德本人，这花园都看烂了，树都是他自己栽的，根本懒得看。父女二人的表现在外人看来十分中规中矩，管家看在心里，十分满意。多说多错，多动多错，少说少动，方是明哲保身的行为。

他们没进主楼，管家带着他们进了后面的小楼。呃，进去的时候，李德其实是，很尴尬的。

一屋子莺莺燕燕。李德很尴尬，因为差不多都是36D，大胸完全戳不中他的萌点好吗！和这群大胸妹子呆在一起，他觉得以一个正常男人的劣根性大概很有可能出现作风问题。

管家回过头来面带微笑地对李德说：“家里的规矩，姨太太们都住在这里。”李德很尴尬，甜甜则很生气，她正准备说话，李德连忙将她按下，满脸堆笑地讨好道：“不知道在下的房间在哪里呢？”管家矜持地笑着指路：“在下多有不便，劳烦琥珀姨太太代劳。”

人群里走出来一个大约二十七八的女子，涂着烈焰红唇，时兴的短发，一身墨绿色的旗袍，戴着翡翠的首饰，贵气逼人。她笑盈盈地走上前来，丹唇未启笑先闻：“朱管家，哪儿来的风啊？”

管家拱手笑道：“姨太太近来可好？在下俗务缠身，不能日日请安，还望姨太太恕罪。”

然后就是两个人各种寒暄，李德抱着女儿站在一边，尴尬死了。这个时代又没有手机，都不能低头装作玩手机掩饰尴尬。琥珀寒暄半天，这才问道重点：“哟，这是谁家的孩子啊？长得真可人疼！”

李德微微一笑：“李德的。”他满脸骄傲，哪个父亲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女儿呢？就算不是真心。

后面一声惊呼，一个将头发编做一条辫子盘在脑后的女子越众而出。她穿着蛋青的上衣陪黑色的裙子，看起来清纯得好像一个女大学生。但是李德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女子也有三十多岁了。

她走过来，对着甜甜说：“闺女，让姨娘看看，好吗？”甜甜讲目光投向李德，李德点点头，甜甜就轻轻地喊了一声：“姨娘好。”那女子仔细端详了一下甜甜的脸，拿手握住嘴，一下子泪满盈眶，哀哀地哭了起来。她小声地哭了一会儿，结果李德递过去的手帕擦了擦眼泪：“谢谢你，把她照顾得这样好。”

她对着甜甜，忍住泪，笑着说：“告诉姨娘，你叫什么好吗？”

李德还没有认真给甜甜取名字，就只好告诉她甜甜的日本名字。“她叫牡丹，现在跟她妈妈姓酒井。日本有句谚语，叫立如芍药，坐如牡丹，行尤百合。是赞美女孩子优秀的品性的，她妈妈希望甜甜以后是这样的大和抚子。而且牡丹在日本也是幸福富贵的象征。”

女子很快地反应过来：“她的母亲是酒井惠美子女士？她当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当年，唉……”

他们这边刚刚谈话到一个段落，那边琥珀姨太太连忙插进来：“我说，大家都别在这里傻站着了。我提议今天让小厨房做一桌酒菜，为二位接风，如何？”

这群看起来就寂寞得不得了的姨太太们都说好，于是说好了晚上接风宴。李德等她们说完，请琥珀姨太太带他们去房间，琥珀姨太太忙着跟其他姨太太谈天，这时，刚才的女子亭亭玉立地走过来，看样子收拾好心情了，微微笑着：“我来吧。”

于是李德跟着她上了楼，她带他们到了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站住了，摘下自己项上佩戴已久的长命锁，戴到甜甜脖子上。

“甜甜，我是你杜若姨娘。姨娘没有什么好的，只有这块锁，从小跟着我长大。它护着我到今天，希望也能够护着你平平安安地长大。在这里，只要有姨娘一天，姨娘保证，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李德带着甜甜谢过了她，进了屋，锁上门。李德放下甜甜，开始收拾清理东西。甜甜扑到巨大的西洋垫子床上趴着，李德连忙将她拉起来：“别躺在这儿，万一有病菌怎么办？也不知谁在上面睡过，脏死了。”李德把床单被套统统扯下来，扔到地上当抹布。他把东西换下来，就开始犯难了，没东西替换也是个问题。门哆哆哆响了几声，李德过去开门，还是杜若。

她带着一些东西过来了：“我不知道你缺不缺这些，但是我拿了一些过来了。”

李德谢了她的好意，将东西拿进来后再次把门锁上。

回头就看见甜甜躺在沙发上对着他不坏好意地笑：“这个姨娘对李德有意思哦。”

李德白了她一眼：“对你爸爸我有意思的女人多了去了。”

甜甜翻了个身：“爸，你真的不考虑回应一下这个姨娘吗？我感觉她都比刘汨好。”

李德将床单铺开：“回应？那么多女孩子，我哪里回应得过来！你妈妈一个我都消受不起了好吗？爸爸我腰子又不好，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李德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这哪里是跟十岁女儿说的话。连忙闭嘴，将床铺好，把甜甜拉过来：“睡吧，饭好了我再叫你起来。”

甜甜钻到被窝里，就把小脸露出来，贼贼地笑着看他：“笨蛋爸爸。”

李德把大手往她脑袋上面一呼噜：“快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