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陪玉姣聊到很晚才歇息，玉姣想着阿垒的事，夜里翻来覆去睡不好。我虽也睡不着，但白天坐马车太累，眼皮沉重懒得睁开，装作熟睡的样子，慢慢地便睡下了。梦里看到刘彻和卫青拿着剑互相比斗，卫青举剑刺中刘彻的心脏，我大叫一声吓醒了，原来天已大亮。

清韶从刘彻那边回来，面容憔悴，躺在我身边准备睡觉了：“玉姣姐姐在给陛下更衣，陛下要去打猎，你快去随行伺候。”

“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我忙赶去洗漱，吃了点糕饼，胡乱充饥了一下，前去刘彻住的宜春苑里。卫青和上林苑的羽林军整装待发，守在苑外面的空旷之地，马匹弓箭全都准备好了。卫青旁边还有一个精壮的男人，着一身盔甲，背上背着比别人的弓箭要气派特殊的多，他就是李广！我昨天在路上来的时候见过他一面。

“陛下出猎！”

我未走到门口，王谷从宫殿门口出来高声宣道。我跪在路边，等着刘彻出来。

他换下了平日华丽的皇服，着一身束腰紧身打猎装，头发高高盘起，眉目间平添几分喜悦和活力，好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他快步走过来扶起我：“跟朕出猎去，看看这上林苑的风光！”

“诺！”我高兴地应道，随他去到卫青那边。

他们打猎都是骑马，我一个奴婢又不会骑，我正发愁如何跟着他们一群男人去打猎。玉姣和王谷站在苑门口观望着外面，看来他们是不去的。刘彻就带我一个女人去？我忽然有点不想去了。

刘彻拉起我的手，一个士兵牵来一匹剽悍的暗枣色大马，刘彻轻快地跃到马背上，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发觉卫青神情不自在地盯住我看，我回望他，他又马上甩开了眼光。我心情瞬间低落了一下，旋即拉上刘彻的手，他的手一紧，把我用力一抱，抱上了马。我窝在他的怀里，他驱马向前策去，风唰唰地吹在耳边，刮得脸皮痒痒的。他的怀抱好暖和，坐在他怀里，我感觉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变得轻飘飘的了。

所有的士兵喊着“陛下威武，陛下威武！”，策马跟在我们后面赶来。

马儿迈着矫健的步伐在森林里的大路上奔驰，像无人能赶超的王者，回归自然野性，放肆它的自由。

刘彻单手搂我，右手紧抓马栓，“驾驾”地高喊道。他洪亮的声音响在我的耳边，我忽觉耳膜受了很大的刺激，也快乐地学他的声音喊起来。

“诗兰，你开心吗？”他大声问道。

“开心！我好开心！”我用尽所有的力量冲着前面喊道。

他搂着我的手更加紧了。

我感觉此刻好幸福。和他策马奔腾在山野里，若能高歌一曲，笑看风尘，无拘无束地逍遥在江湖，不受帝室的牵制，不受朝廷的烦扰，平平凡凡地生活该多好！

刘彻骑到森林里一块空草地停了下来。

“你看，天真蓝。”我指着头顶上圆形的蓝天叫道。

纯净的蓝，蓝得纯净。春风和煦，森林发着油绿的光，空气里夹杂着青草的香味。我的心情舒畅万分，离开未央宫的感觉原来如此美妙——自由，快乐！

刘彻双手搂着我，脸凑在我左肩上，带着笑意的眼睛盯住我的侧脸，轻轻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诗兰，你爱朕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我吃了一惊，羞得低着头笑了。

“你爱朕吗？”他再次带笑地问道。

我认真地点头：“爱。”

昨晚玉姣问我爱是什么感觉，我现在仍然没有答案。

他问我爱不爱他，我却能肯定地告诉他，我真的爱上他了。

“等回宫，朕封你为朕的夫人。”他在我脸上啃了一口，轻快地说道。夫人——那不是和卫子夫并位而列了，仅次于皇后啊！然而我却高兴不起来，心里竟是茫然一片，感到失落。

“陛下——”

李广和卫青领着羽林军赶来了，几百号人骑着马，一路卷起的尘土飞扬，好像打仗的气势，恰是宏大壮观。

刘彻坐直身板，手臂用劲一挥：“各自散去捕猎，收获最多者有赏！两个时辰后在此集合，朕等你们归来。”

“陛下不去猎物吗？”李广上前请安道，“李广留下保护陛下。”

刘彻笑道：“这是朕的上林苑，这里的人都是朕的羽林军，有什么危险？你们都去吧，朕今天不想打猎。”

“这恐怕不妥，万一陛下有个闪失，我们怎么和太后还有天下交待啊？”李广面露难色。卫青也跪在地上请求道：“请陛下准许我们留下来护卫左右。”

“朕话不想说第二遍，让你们都去，你们就去！”刘彻不悦了，“难得天气这么好，朕和美人单独呆一会，你们想打扰朕的兴致吗？”

我尴尬地低下头，不敢看李广及众人，尤其是卫青。

“这——”李广羞愧地退了下去，“老臣遵命！”

李广一离开，羽林军也跟着他走了，卫青只好骑上马追随而去。

“陛下不是来打猎的吗？怎么不想猎物了呢？”我觉得他别有原因。

“就是单纯地想陪你独处一会。”他跳下马，伸出手给我。我抱住他的脖子，跳了下来。

在未央宫里，我每天都能和他见面，跟在他后面看他上朝或者留在宣室殿伺候他。看他读书，看他和朝臣商议大事，看他批阅奏折或喜或悲，看他寂寞伤感地发呆，看他和太后说话时的恭谨，看他和宫人太监有时候亲近说话的可爱样。他的好多好多的样子都刻在我的脑海里，见不到他就想他的时候在记忆力翻翻这些画面，那种感觉幸福而温馨。

这就是爱的感觉吗？

他拥着我，我也静静地抱着他。

我说：“你知道吗？今天是我二十岁生日，我想念妈妈做的生日蛋糕。但是，如果我回不去，能和你一直呆在一起，我也宁愿。”

为了他，我已经做好永远留在历史的世界里的心理准备了。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在哪里都一样。

“你为何不早告诉朕，给你准备庆生宴？”他有点懊恼地看着我，“早知道，朕就不带你来上林苑了。”

“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陛下真的这么在乎我？”我有时候对自己的遭宠很没有安全感，“陛下有那么多的嫔妃，卫夫人和你相敬如宾，皇后对你一往情深，你的爱为什么还可以停在我这里？”

“你在和她们吃醋吗？”他捏着我的脸，坏坏地笑道，“你知道你入宫以来，朕去清皖殿陪子夫的时候为什么都不会带上你，而是只让清韶和王谷等人随行？”

这个问题其实留在我心里很久了，我从来没去过清皖殿。我去过长信殿，去过椒房殿，就是没去过卫子夫的寝宫，很少见到卫子夫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为什么？”我问。

他松开抱着我的手，牵马向前悠然走着：“因为朕知道，女人是善妒的。朕不愿让你看见朕和她在一起的画面，怕委屈了你。”

这么说，他其实是很爱卫子夫的了？他爱卫子夫，也喜欢我，所以不想让我们彼此面对面，怕卫子夫吃我的醋，也不希望我吃卫子夫的醋？

我悻悻然地跟在他后面走着，心里挺不是滋味。我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卑贱，宫女的身份从来不会使我从内心感到自卑，但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的爱，我感到悲哀凄楚。我要的爱不需要太轰轰烈烈，也起码是细雨缠绵般专一的爱情。他给不了我，他给不了我那样的爱情啊。是谁将我的人生卷进一场结局未知的争夺里，我将来真的要和卫子夫争夺他的爱吗？女人是善妒的，我也是一个善妒的女人。每次他去了清皖殿临幸卫子夫回来，我的心坎里就多一个晦暗的坑，要用很多心痛去填满。

“陛下，诗兰不想当夫人。”我决然说道。

他的身子一顿，然后回过身来面对我，眉头蹙得紧紧的，细长的双眼似乎充斥怒气和不解。

“杨诗兰，你不要不识抬举。”他生气了，他第一次对我动怒了，“朕封你为夫人是封定了，难道你想嫁给别的男人，还是想嫁给卫青？”

我万万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种没有理智的话，他扔掉马栓，冲过来扣住我的双肩：“你告诉朕，你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为什么我想走进你的心里这么难，这么难？你总是任性地对我爱理不理，却和卫青有说有笑，和那个狱卒阿豹做朋友！我在你心里还比不上他们重要对吗？”

我不可思议地盯着他愠怒的双眼，前一刻的柔情顿时全无，他这个男人竟是这般的情绪化！

“彻，你冷静点！你听我说，”我鼻头一酸，说出话的声音有些颤抖，“阿豹在牢里照顾过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他。卫青，我对他真的只是朋友之情。你们男人和男人之间可以有友谊，我们女人和女人之间也可以有友谊。同样地，男人和女人也可以存在友情，不然这世间哪来红颜知己之说？”

他说女人善妒，他何尝不善妒！原来他在爱情里是这样的不理智，容易冲动任性，哪里还有朝堂上那个威严的帝王之尊呢？

想到此，我破涕为笑，他是多么可爱呵。

“但是卫青看你的眼神，朕看见一次就心烦一次！”他说话像赌气的小孩，“朕不能容忍他喜欢你！”

“不能因为我，伤了你们君臣之间的和气。”

卫青将来会是辅助你收复西域和边疆的得力良臣，若是因为我一个女人，破坏了你们之间的君臣之礼，那我就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他笑了笑：“再等一段时间，朕封你为夫人后，你的地位在后宫中仅次于皇后，看谁还敢欺负你。到时候，卫青亦不得不断了想你的念头！”

我哄着他：“好好，到时候我就享福了。”可是，我对封妃这件事却没抱多大的信心，总隐约觉得不会像他说的那么顺利。可能是在宫里被伤害过几次，我变得不太乐观了。反正，我做不做夫人都无所谓，当了夫人地位尊贵又如何，见他的机会不就比当宫女少了很多！

守在旁边的马忽然长嘶一声，躁动不安地在原地打转，欲要跑离这里的样子。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上前想拉住那匹马，它要是跑掉了，我们回去就不方便了。

而且那么壮实的马，跑了多可惜！

“诗兰，小心附近有杀机！”他突然警惕地拉住我，目光严厉地环扫四周。我不安地搂着他的一只胳膊，和他贴得紧紧的。那匹马长啸着跑进了森林。

可是，四周都是树，我们站在空空的草地上，附近若真有杀机，那我们在明别人在暗，我们就成了他们的靶子了！我害怕地瞅着每一个可能藏人的树丛，却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他牵着我的手，装作随意散步的样子，慢慢地走回森林中去。

我小声问他：“会不会是错觉？”

“不可能。朕的马突然跑掉了，说明它感觉周围有危险，所以才会躁动不安。”他显示出了平常我看不到的机警冷静的一面，使我颇为诧异，“不怕，有朕在，朕会保护你。”

我的手在他手心里拉着，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森林比一个未央宫还大，我分不清方向，任由他在前面领路。在他身边，我一点也不害怕了，只是疑惑会是谁在附近埋伏我们呢？

背后忽然有悉悉索索的响声，是什么人在快速地奔跑，脚步轻快而矫健，踩得草丛作响。

几个蒙面的黑衣人跳了出来，把我们的去路都拦住了，他们每人手上各拿着一把锋利的长剑！

我吓地差点叫出声来，刘彻很冷静地抓紧了我的手。

“你们是谁？”刘彻沉下声来问道，不怒而威的震慑力足够强悍，“为何埋伏朕？”

“刘彻，你坐皇帝的位子太久了。”一个身形比其他人高大的男子举着他的利剑对刘彻狠狠说道，“皇位不属于你父王，你父王占了那么多年，现在该是你让位的时候了。”所有的黑衣人中只有这个男人戴了黑色的披风，他的声音沙哑而冷酷，我听着格外熟悉，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口出狂言！”刘彻怒道，“这汉朝的位子由谁来坐，何时有你说话的份了？你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任主人掌控的杀手。”

杀手！

对，就是除夕夜那晚和王谷躲在黑暗的巷子里密谈的杀手，当晚他两个轻步就跃上高墙而离去。他现在出现在这里，莫非是王谷里应外和引来的？

“大哥，还是赶紧解决了他，我们好回去交差。”

“对啊，大哥，我们杀了他和那个女人，把他的首级拿回去交给主人领赏去！”

其他的黑衣人显然没有耐心再和刘彻拖延时间了。

“给我上！”那个“大哥”一声令下，黑衣人杀气腾腾地向我们冲过来了。

刘彻从靴子侧兜拔出一把短刀塞在我手里，把我推向远处。那些黑衣人的主要目标是他，所以只顾向他打杀过去，根本没空理我。他把刀让给我护身，自己却空手和黑衣人搏斗起来。

六个黑衣人一并对着他一个人，他赤手抵还，我紧张地看着他把一个黑衣人的剑抢了过来，然后一剑刺死了那个人。其他的黑衣人见状重新扑将过去，我不知道他还能抵挡多久。

我想去找卫青和李广回来护驾，可是我不知道他们分散在哪里，我怕我一走刘彻会受伤，虽然我帮不上忙，但我不想离开他。我心急如焚，眼泪不住地掉，身体害怕地哆嗦了起来。眼看刘彻渐渐支撑不住，他的手臂被划了一剑，后背也被割了一刀，鲜血流了出来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我再也按捺不住了，转身就跑，我要去找人来，哪怕是随便一个士兵也好，只要找到人来就有救他的希望。与其看到他受伤，不如去寻找救星。他不能死，我不要他死！我从来不知道有他在身边是多么的重要，以前总是莫名地不想理他，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因为我太喜欢他了，喜欢到要逃避他的地步。害怕自己受到感情的伤害而拼命逃避他。

“姑娘去哪呀？”

我才跑了几尺远，那个一直站着不动的杀手突然拦在我面前，一手反勒住我的脖颈：“刘彻，你再反抗，我就杀了你心爱的女人！”

黑衣人听他们大哥这样一喊，都住了手。刘彻身上各处已经中了几道剑伤，流出来的血把暗红的打猎装染得发红发黑！我看着好心疼，真想冲过去抱住他，他有些体力不支，单手用剑顶者地面支撑要倒下去的身体。

“你的脏手，别碰朕的诗兰！”刘彻低沉地吼道。

他扔下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