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夫人自顾自地说着,压根没注意到身边的人都是一脸的黑线。
谷逸飞假装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母亲的自言自语:“娘,你别瞎捣乱了!”
她淡笑着答道:“可是,师母,宝宝出世还是可以叫你奶奶的啊?你不是一直把我当亲生女儿的吗?”
这样,谷夫人才暂时放弃了要她嫁给谷逸飞。
她在谷中整整待了半年之久,可是依然没有收到启陵帝下旨寻找她,或者暗中派人寻找她的消息。他就这么不待见她吗?真的一点点的担心与思念都没有吗?
生产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尤其对于只有16岁的厉翎霜:虽然她有功夫底子,身体还算健康,但胎位不正她再怎么厉害也无济于事。
“啊……啊……”额头满是汗水,夹杂着泪珠落在枕畔。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已经整整三个多时辰了,可是孩子依然没有出来。她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快至尽头了,腹痛难忍,可是为了肚中的宝宝,她坚持下来了。
“翎儿,加油!我看见宝宝的头了!”谷夫人在旁也是一脸的担忧,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鼓励她。
因为胎位不正,谷神医在三个多时辰前为她施针,以真气灌入她的体内。她整整腹痛了三个时辰,之后产婆才告诉她羊水彻底破了。她开始努力使劲,照着师母的吩咐。可是,一想到三个多时辰前听到的消息,她彻底心凉了。他颁下旨意:安宁郡主温婉贤惠,深得朕心,于下月初一下嫁于西图君王夜启铭。
西图不是其他国家,正是启陵帝后息婉芸之亡父息叶枫将军打败的国家,在那一战之中,西图输的一败涂地,只得递交降书,以求百年交好。
然西图君王夜启铭如今已是五十多岁的男人,他怎能如此对待她?难道她离开了,还是他的阻碍,非要以这种方式送走她,他才甘心吗?
一下之下就动了胎气,没有想到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眼神开始迷离,她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离开了,这样也好,她不必去和亲了……
“翎儿,你醒醒啊!”谷夫人见厉翎霜闭上了双眸,她的体温又在急速下降,顿时感觉事情不妙,用力拍打她的脸庞:“翎儿,你不要吓师母啊?”知道她是因为那个旨意动了胎气,相信现今也是一下子没了求生意志,谷夫人一下子老泪纵横:“翎儿,你不可以这么不负责任的,宝宝不能没出世就离开的,你没有这个权利让他不出世的,你听到没有?师母现在命令你,赶紧醒过来……”谷夫人显然是着急了胡言乱语了。
她是有感觉的,脸上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感觉,告诉她:她依然活着。有些吃力地睁开双眼:“师母,恐怕我熬不过了,要让师母失望了!”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消逝,灵魂在一点点剥离肉体。
谷夫人狠狠地抓住她的手臂,看着她的眼睛,说:“厉翎霜,你给我听着,你最好没事,最好母子平安,要不然就算孩子出世了,你要是有事,我一样会把这小兔崽子扔深山里喂狼,你最好相信?”
她含泪点头:知道师母是关心她,不是真的要吓唬她。“师母,翎儿后悔了?”
谷夫人听她这么一说,立刻心软了:“傻丫头,现在说这些作甚?”
她是后悔了,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他,如果当初明知那是个牢笼还硬要往下跳,如果当初就一直待在谷中,没有出谷……也许事情都不一样了,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悲惨的模样。
最终,孩子还是出世了,是个男孩,母子平安!但这其中受了多大的苦痛,只有她自知。
因为有着启陵帝的旨意,她不想因为她的缘故而害了整个家族,生产了不到半月,她便启程回了帝京。只因离下月初一只剩不到三天的时间了……
家中诸位族中的长老都聚集在大厅之中,个个脸色沉重;直到她的出现,才稍稍露出些微笑。
按照惯例,她是要去宫中谢恩的!
在莲月的帮助下,她终于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罗衫。身体因为没有彻底调理好,再加上舟车劳累,身体浑身透着冰凉。拿出白瓷瓶,倒了颗黑色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这是师父特意为她调制的药丸,是用来驱寒护体的。
来到宫门前,自动有宫人前去禀报。她不禁冷笑:半年以前,她来这儿是被拒之门外,如今再踏入此地,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再见启陵帝时,也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帝后息婉芸:她的确很漂亮,有着大将之风!依礼拜见了启陵帝后:“臣女厉翎霜叩见皇上、皇后!”
息婉芸打量了一下这位圣齐第一美人,顿生好感:“妹妹长的好标志!”
显然,厉翎霜没想到息婉芸会如此这么一说,顿时愣在那里,但只消片刻,她便恢复神情,回话道:“娘娘过奖了,翎霜只是空长一副好皮囊,风姿不及娘娘万分之一!”眼神淡淡的,并没看启陵帝一眼,仿佛他就是个陌生人。
息婉芸掩嘴一笑,对启陵帝说:“皇上,翎霜妹妹这张嘴可真够甜的!”
夏侯飞眼神一直盯着底下的厉翎霜,可从进门之刻开始,她便一眼未看他。他从她的眼神中,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悲伤与嘲讽。
息婉芸见时辰不早,便笑着说:“皇上,臣妾还要去母后和父王那边请安,知道你和郡主还有事要交待,婉芸先行告辞了!”
夏侯飞微微颔首:“你去吧,朕处理完事就会过去!”
息婉芸笑着满意地退下了,嘴角的那抹示威的笑,她尽数收在眼底。
夏侯飞低沉开口:“翎霜……”
她淡淡开口打断他:“皇上,臣女乃是安宁郡主!”她是安宁郡主,那个被无情男人抛弃还要硬嫁与其他男人的傻女人,那个人只是安宁郡主,而非厉翎霜!在进宫门的那一刻,她已经默默发誓:踏进这个宫门,只是安宁郡主,而非厉翎霜!
他有些酸涩地说:“你是在怪朕吗?朕对你的承诺一刻也没忘?”
“臣女不敢!”她不卑不亢地双膝着地,心底冷笑着:承诺一刻未忘,却将她嫁与他人,还是战败之国的国君,一个比她父亲还年老的男人。他有真的在乎过她,有真正为她着想过吗?这便是他一直以来对她所谓的承诺吗?
他乃一国之君,岂容她如此放肆,顿时恼怒不已:“厉翎霜,你别得寸进尺,恃宠而骄?别以为朕宠着你,就不敢置办你?”
她听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想到刚出世不久的霄儿,想着很有可能从小母子分离,再无相见之日,心中诸多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皇上言重了,翎霜不敢!翎霜只是一个弱智女流,不知道什么叫‘恃宠而骄’,更不知道应该‘恃’何人而‘娇’?皇上您说您宠着我,可翎霜怎的从未知道,这‘恃宠而骄’一说不知从何而来?臣女愚钝,还请皇上指点一二。”他居然说她恃宠而骄,如今,她有这个资格,有这个能耐吗?
看到她眼角的泪,他顿时心软了,拥她入怀,在其耳边轻声说着:“翎霜,这半年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朕无时无刻不想你。”
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她的心好凉好凉:“所以皇上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臣女吗?皇上就这么希望我远离圣齐,前往西图吗?”感觉到他的身体有些僵硬,她又说:“皇上不想知道为何臣女失踪了半年之久,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吗?”
夏侯飞一脸的茫然,很多事他也是身不由己,毕竟这个帝王之位并不是那么好坐的。
她嫣然一笑,说:“皇上日理万机,翎霜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子,微不足道,怎能劳烦皇上惦记呢?”为什么他不可以站在她的立场上看问题,为什么他口口声声说爱她,但每次偏偏又那么无情地置她于不顾呢?
任是再好的耐心也在此刻消磨殆尽,他也有自己的难处,可这些,他无法跟她一一说明,有些苦痛这辈子注定只能一人独自忍受、苦吞。哈哈大笑起来:“你说得不错,朕乃堂堂一国之君,放眼天下,有什么是不属于朕的,你倒是还有些自知之明,实话告诉你好了,这道圣旨就是朕亲自下的,朕就是要让这圣齐第一美女和亲嫁于西图国君。”待一顿发泄结束,才发觉自己竟然又失控了,还似乎……说了很多伤害她的话!
她就知道,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如此待她,原来自己的地位竟是如此卑微,他竟一点情谊也不讲。一下子怒极攻心,喉咙一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凄凉的微笑着倒下,意识消散前,她似乎看到他焦急的脸庞,听到他急切的呼喊。这一定是她的幻觉,他都已经不再管她了,怎么还会为自己伤心难过了。
夏侯飞紧紧抱着怀中的身躯,她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他好恨,恨自己的无能,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也救不了,还要拱手让与他人,可是这些他不敢让她知道,他情愿她今生永远憎恨他,从此忘了他,也不愿她自此抑郁地过完一生。她的这一生,这一生是要被他毁了吗?
德宁来到大殿时,便看到这样的一幅情景:男子紧紧地拥抱着怀中的女子,怀中的女子脸色惨白,嘴角还有血渍。“皇帝哥哥——”眼圈微微红了些。
夏侯飞只是看着怀中的她,说:“德宁,她会恨朕一辈子的,是不是?”
德宁摇头,走到他们身边,蹲下身,说:“皇帝哥哥,你为什么不跟翎霜姐姐说清楚呢?你不告诉她真相,她永远不会明白的?”德宁是太上皇夏侯彦青与厉太妃之女,是厉翎霜的表妹,夏侯飞之皇妹。虽然她贵为公主,但并不得老皇上的宠。
夏侯飞刚刚又为她输进了一些真气,收掌说道:“她不该知道那些的。”伸手轻抚她的脸庞,也许今生再无这个机会了吧!也许这也便是他今生唯一可以护住她的方式之一了。
德宁突然双膝跪地,眼泪一滴滴落于手背上,灼热无比,她在来之前已经下好了决定:“皇上,德宁愿代替翎霜姐姐前往西图!”如果注定要一个人牺牲,那就让她来做那个人好了,就让她成全他们好了。
“德宁,你——”夏侯飞完全没有料到德宁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时不经所措起来,但毕竟是帝王,不过转瞬,便恢复过来:“你不要那么冲动,回去好好想想,等想好了,再来找朕!朕不想失去你这个妹妹!”
德宁感动地落泪,但她早下定了决心,此刻怎可能轻易改变:“可是,皇帝哥哥,你难道就舍得翎霜姐姐了吗?姐姐不是哥哥最爱的女子吗?哥哥怎忍心将姐姐送于其他男子呢?德宁看得出来,姐姐仍然很爱哥哥,要不然不至于为哥哥如此!哥哥要姐姐去嫁给其他男子,你让她情何以堪啊?”
夏侯飞拥紧了怀中的身躯,的确,他没有想这些。不是他没有想到,只是他不愿意去想,害怕自己的一念之仁又害了她。
……
厉翎霜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的晌午时分,而她清醒之后听到最大的一条消息便是:经钦天监推算,安宁郡主生辰八字与西图国君相冲,不宜和亲;此时德宁公主却恰好……
她算是听真切了:她厉翎霜不用和亲了,但人选却变成了德宁。
她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为何好端端的会把德宁扯进来?
她有好多好多的问题需要找人解答,可是偌大的皇宫,她能找谁?夏侯影此时正戍守边关,皇上又……她还能找谁?
想找德宁,但德宁从此闭宫门谁也不见了。没办法,她找到了姑姑厉太妃。
“姑姑,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会是德宁?那人不是应该是我的吗?”
厉太妃哭红了双眼:“那个傻丫头,不管我怎么劝,她就是不听,拿她没办法!她也不想想,这前去西图,路途遥远不说,在异国他乡的,她一个小丫头怎么受得了啊?不看看自己的斤两,硬要强出头,她这是想做什么啊?”
“姑姑,你打我骂我吧,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德宁。不过,你放心,我会劝皇上收回成命的!”
“翎儿——”萧太妃哭红了双眼,从门外进来,抓住她的手臂,奉劝道:“傻孩子,他已不再是从前的五皇子了,根本没有用的!你难道看不出来,是有人想借此机会狠狠打击厉家吗?”
“小姨——”她瞪大了双眼,转眼看了看哭泣不止的姑姑,努力回想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明白了大半:“他们是想借我打击父亲和哥哥,甚至整个家族!”
萧太妃狠狠点头,说:“你娘临死前让我好好照顾你,小姨又怎可能眼睁睁看你跳入火坑而不管呢?德宁想必有她自己的原因,你且少安毋躁,等过些时日,事情自然明晓。”
直到德宁穿着鲜红的嫁衣踏入花轿之中时,厉翎霜才能见到她:“德宁……”
德宁一把扯下红盖头,朝着厉翎霜的方向飞奔而去,两人紧紧相拥:“翎霜姐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还好,你来了!”
她笑着帮德宁擦掉眼角的泪水,哑声道:“傻丫头,为什么那么傻?你知道知道,你这样,只会让姐姐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与自责之中。为何要这么任性呢?你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的,偏偏那么傻做什么呢?”
德宁微笑着哭泣,也同样帮厉翎霜擦拭眼泪:“姐姐,皇帝哥哥是有苦衷的,你不要再怪他了,好不好?怪可怜的!”
厉翎霜扑哧一笑,说:“你是可怜他呢?”想到德宁即将离去,不禁悲从中来:“德宁,告诉姐姐,为何要这么任性?你一定有其他的理由的,平时不管怎样,你都不会那么任性的?”她的直觉告诉她,德宁这次的举动不仅仅是为了成全她和夏侯飞,其中必定还有什么隐情。
德宁如今怎肯说的,微笑着摇头,说:“姐姐说笑了,德宁傻里傻气的,怎会有那么好的心思,不要再乱想了,记住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被气着了。”
两人狠狠地相拥在一起,一起疯狂地落泪。
身后送亲的官员看到这样的情景,个个都是伤心落泪,感同身受。最后还是夏侯飞出面说:“时候不早了,送德宁公主!”
最后,德宁还是被人从她身边带走了,她一路追着队伍跑,直到跑不动了,被人狠狠地抱在怀中,她才软下了身子,狠狠地哭泣。
谷逸飞去而复返,正是不放心她,谁知回来却看到她追着送亲队伍死命追着,他拉住了她,然后狠狠地拥住她,然后便听到她无休止的哭泣。
夏侯飞在城楼上看到她在一个男子怀中放声哭泣,而那个男子又是出类拔萃的,一下子心神全乱了……
已经落了多少眼泪,心究竟有多痛,心中究竟有多少不舍,已经无法辨清了。厉翎霜看着满满一箱子的事物,那里有他曾经许下的承诺。再次拿起那件霞陂,那是当年他登基之后就让人秘密为她缝制的嫁衣,当时她满心欢喜着,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成为他的妻子,可以和他一起幸福下去。只是,最后,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件嫁衣始终没有机会穿上。
不经意地,她穿上了那件嫁衣:这还是她第一次穿上这件衣服。衣服稍显大了些,也对啊,七年多了,什么都变样了,再如何自欺欺人都回不去了。
自嘲地脱下嫁衣,扔进箱子,对秀儿吩咐道:“通通拿出去烧了吧!”
秀儿看着这满满的一箱子东西,全都是稀罕之物,中间更是有好几幅厉翎霜的画像,一时觉得可惜:“小姐,这……太可惜了!这么多……全要烧了吗?”
厉翎霜点头,说:“烧了也好,烧了就可以没有烦恼了!”其实自己心里清楚,那只是表面形式,如果这样就可以没有烦恼,早之前她便做了。
秀儿战战兢兢地点头,吩咐几个家丁抬了箱子出去了。
打开窗户,正好看到秀儿和几个家丁在处理那些东西,看着大火蔓延,她的眼角终于还是再次落下泪来。
说到底,她终究还是不舍!
只是,霄儿,他该怎么办?
他会放过霄儿吗?会伤害霄儿吗?
她可以不说出霄儿的事吗?可以不将霄儿的事公之于众吗?
内心的纠结让她头痛不已,如今这样的情况,她除了走一步算一步,还能怎么样?
只是,为什么他非要这么对她呢?非要赶尽杀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