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知道她一定是想到了那天的情景,气依然未消,无奈叹气,道:“翎霜,我韩琦就是因为把你当朋友,今天才会来找你的,我只是想帮你……”
“韩琦——”她再次打断他,鼻尖有些发酸,想到那天的情况,想到霄儿,瞬间泪水又充斥了眼眶,她忍住哭泣,一字一句说道:“你不会明白我那种痛的?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当时有多恨,有多痛,有多无助?”背过身,打开窗户,看着窗外:“任何人如何伤害都无所谓的,可是他却将霄儿现于人前,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血雨腥风的江湖,我树敌太多,多到连我自己也数不清,一直将霄儿藏于谷中,为的就是让他可以安全地长大,这边是我作为一个母亲最大的心愿,你明白吗?”
韩琦敛下神情,道:“我明白!”
她淡笑着摇头:“不,你不明白!你不是我,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的感受。从霄儿出生的那刻,我就知道这个孩子的一生注定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他根本不可以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人前的,你明白吗?”
“是因为他的身世吗?”
她有些自嘲地笑着,对于韩琦如何知道这些,她并不觉得奇怪,以他们烈焰门的实力,有什么是查不到的。“你觉得紧紧是因为这一个原因吗?”回头直视他:“你认为就算霄儿的生父只是一个平凡的人,那些人就会放过他吗?你哥就会放过他吗?哦……我差点忘了,你哥是第一个利用他的,不是吗?”
“翎霜,你冷静一点!”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如今她身受重伤,这要她如何保护她的孩儿:“你觉得被你哥那么一闹,世上还有谁不知我厉翎霜有一七岁孩儿,而麒麟藏宝图也在我这。难道你还会天真地以为从此以后我的生活还会平静下去吗?难道你认为我此时伤重至此,还有能力去保护我的孩儿吗?难道你还天真地以为当霄儿受到伤害之时,我还会袖手旁观,心平气和吗?还是说,你和你哥一样,以为我厉翎霜是铁打的,没什么是我经历不了的……”
面对她一声声声嘶力竭的质问,韩琦除了沉默,还是沉默。的确,有些事是他考虑欠缺了,他满心只考虑到大哥的感受,全然忘了眼前这个女子所遭受的痛苦与苦难比大哥那些要远远多得多,是他忽略了。
“抱歉!”千言万语都化成了这句话,临走前他终于还是说了句:“将来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的帮助,韩琦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再也无法冷静下来,心情烦躁异常,眼泪最终还是忍住了,忿忿地摔碎了桌上的茶杯……
或许只有这种发泄的方式才能暂且缓解一下她心中的痛。
在江湖中行走多年,她的警戒意识还是没有退化的,此时虽然宁静,也知晓古外设了八卦阵,一般人是进不了谷的;但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告诉她,事情远没有这么理想,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在谷中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前往后山找了然大师。
了然大师是她师父谷神医多年的好友,谷神医当年收她为徒之时,他便断言说:“此生她将有三大劫难,而这几次劫难只会一次比一次大。”
当然,当年当她听到这番言论之时,她是怎么也不肯相信的,直到七年前,她未婚有孕,且遭人抛弃;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了霄儿——此为三劫之一。
终于,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设想:也许是她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了然大师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得道高僧,根本没道理要用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
如今,麒麟藏宝图和霄儿同现于世,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征兆。
这会是她人生的有一个大劫难吗?如果是,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心碎?如果霄儿真的受到伤害,她该怎么办?
如果不是,那又会是什么?
带着种种疑问,她选择去了后山,只愿了然大师可以帮到她。
什么都可以没有,她就是没有办法忍受霄儿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如果可以,她只愿所有的不幸都发生在自己身上好了,只要霄儿平安就好。
了然大师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遭,慈祥地笑着道:“是翎丫头吧!”
此时,厉翎霜才发觉眼前这位大师很眼熟,似乎在哪见过,只是一时竟想不起来。“大师好眼力,居然一眼就认出小女来!”她巧笑嫣然,她和大师是第一次见面,可大师居然不等她自我介绍,便早已认出了她。看来,大师的造诣颇高!
仔细打量起大师,发现了然的岁数并不是她想象中的七十古稀,相反的,他很年轻,跟大哥厉择木相比,大不了多少。然而,据她从师父那所得的讯息,了然大师今年已经六十多了,可如今看来,大师的造诣的确已到了一定的地步。
了然大师也不在意她的肆意打量,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为她倒了一杯香茗,道:“丫头,难道你打算就这么站着,坐下来喝杯茶,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她淡淡含笑,随即坐下,抿了一口香茗,若有所思道:“大师,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了然大师端着香茗的手微微一顿,但只是很短的一个瞬间:“或许吧!”
那一瞬间的停顿她看在眼底,只是大师不愿多言,她也不好继续追问,随即想到来的目的:“大师,我想请你帮我!”
了然大师微微点头,道:“从你踏进这个谷中之日,贫僧就知晓这一日迟早会到来,只是没料到会那么早。”
果然,大师早知道一切,她有些惊喜地追问:“那大师一定有办法帮我度过这一关了,是不是?”
“哦弥陀佛……贫僧无能为力!”
“不可能!不会的!”大师那么厉害,不可能没有办法的。“大师,我求你告诉我,有什么办法,无论什么办法我都要去试一下,我不要霄儿受到伤害。大师,我求你告诉我,好不好?你一定知道的。”她焦急地起身跪倒在地。
只要可以找到保护霄儿的方法,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她都要努力去闯!
了然大师定定地看着她,道:“丫头,你可知道,天意是无法改变的!有些命运注定了,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济于事的。”就像当年他的无能为力一样。
她死命地摇头:“我不信,一定有办法的,大师,我求你告诉我,好不好?”她不能没有霄儿的。“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不能没有霄儿的,我不能让霄儿受到伤害的。”
了然看着她,似乎看到了多年以前的自己和妹妹——萧云雪,而他当时还没有出家,只是因为家道中落,在两个妹妹相继嫁人后,便远离了朝堂,过起了隐居生活。
……
当年,他还记得,妹妹一脸疲惫地找到他,一见到他,便哭倒在他的怀中:“大哥,我好怕,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已经什么都放下了,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为什么老天要对我那么残忍,我只想要做一个平凡的人,只想和相公和孩儿一起幸福地生活,这个要求难道过分吗?为什么连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老天都不允许?”
萧云轩有些不明所以:“云雪,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大哥,好不好?”他有些心疼地帮妹妹擦干满脸的泪水。
萧云雪将所发生的事细细跟萧云轩说了一遍:“大哥,相公他不会那么做的,他是冤枉的,可是现在,根本没人相信,怎么办,大哥,他们要将相公斩首示众……”她开始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萧云轩抓住她的肩膀,冷声道:“云雪,你先冷静一点,也许事情没有想的那么糟糕,你不要自乱阵脚,好不好?”
萧云雪哭泣着摇头:“大哥,不是这样的,我能想的办法我都想过的,能求的人我都求过了,可是没有用。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大哥,我只能来找你了。”她也曾想过去找息叶枫,只是他远在前线,远水解不了近火。
萧云轩是江湖中人,在江湖中也认识不少响当当的人物,面对妹妹的求助,他有些彷徨:“云雪,你该明白的,一旦动用到江湖的力量,事情很有可能会变得更加严重,到时可能要面临灭九族的危险,难道你要你的孩儿和你一同……”
“不要再说了!”萧云雪有些愤恨地开口:“说白了,你是怕我会连累到你,不是吗?如果是,你可以明说,何必要找诸多借口来推脱呢?”
“云雪——”他心痛地开口。
萧云雪笑着哭泣,然后一步步后退:“大哥,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你要保重!你放心,我不会连累到任何人,不会动用任何力量,不会再去求任何一个人的!”
当时,他怎么也没明白话中的意思,直到第二天他听到妹妹逝世的消息,去了厉家,才知妹妹从他那回去后便服毒自尽了。
“傻妹妹,你为什么非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所有人?你真的好残忍,你要大哥一辈子都愧疚不安吗?事情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的,为什么非要选择这样的道路呢?你就这样走了,扔下两个孩儿,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你要所有人都愧疚,你做到了,可是,这是你所要的结果吗?”后来他还絮絮叨叨了些什么,他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当时他在妹妹的灵前伤痛欲绝。
后来,夏侯彦青终于在众大臣的求情下开始着手调查,最后,证明是误会一场,厉端无罪释放。
只是,等待厉端的却是妻子的死讯,他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再回想起那些过往,心依然痛着,即使早已遁入空门,只是那些凡尘之事他真的可以抛却的那么彻底吗?
一想到妹妹的惨死,他除了心痛,只有无奈!
“大师……”见到大师的晃神,虽然不明白是何原因,但她此刻压根没那个心思去猜测:“大师,你有听到我说的吗?”
了然终于从过去的萧云轩走出来,恢复了然的身份:“丫头,你先起来!”他曾经在妹妹灵前发誓,今生只要他还在世,他一定竭尽所能好好照顾她的一双儿女。
了然大师终于松口,那也就是说有办法了!想到这些,她顿感心头松了好大一块。
虽然了然的确很想帮她度过此劫,但关于她人生的三劫之说也是在她出生那日一个得道高僧对她家人所说的。
之所以她一直不晓得,是因为她家人不想她因此受到伤害,更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相信。而他恰恰在一个机缘巧合下与这位大师结识,在知晓他的为人后,肯定这三劫之说不是空穴来风。
只是,私心地,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与那位大师是旧识,然当时,大师关于这三劫的解法,他只道:“一切皆是天命,天命不可违!”
既然大师都这么说了,他只是个凡人,根本无法改变上天早已注定的事。
“一切都是天命,如今,可以做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尽人事,听天命!”她不断咀嚼着这句话: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真的只能听天由命吗?
……
药王谷中,霄儿与夏侯洵斗气归来,结果却怎么也找寻不到母亲的身影,一下子着急起来:“娘,你在哪啊?”
只是,无论他怎么呼喊,娘都没出现。
“霄儿,出什么事了?”在书房中正讨论病情的谷逸飞和夏侯飞循声出来,谷逸飞抓住霄儿,问道。
霄儿一看来人,顿时欣喜万分:“师伯,见到你真的太好了!我找娘找了好久,都没找到!问了他们,可他们都不知道,你一定知道娘去了哪里,你告诉我,好吗?”
谷逸飞与夏侯飞相视一眼,直觉出事了。
谷逸飞淡淡笑着安慰他:“霄儿,别担心,你娘可能去别的地方了,师伯一会儿和大家一起去找,你乖乖在房中待着,等我们的消息,好吗?”
霄儿无奈地点头:“好!”其实,他真的很想与大家一起去找娘的!他有很多话想跟娘说,有很多问题想问娘,娘答应过他要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的。
看着霄儿乖乖地回了房间,谷逸飞才安排众人展开寻人活动。
只是,几乎把整个药王谷翻了个遍,依然不见她的踪迹。
“她平时都喜欢去哪?”毕竟他们之间断层了那么久的时间,直到现在,夏侯飞才发觉自己竟然如此不了解她。
谷逸飞无奈地摇头:“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师妹经常去的地方……”冥思苦想着,忽然想到:“难道她会在那?”
她真的会在那个地方吗?谷逸飞也没有任何的把握,只是如今毕竟是在特殊时期,他也只能赌一赌了。
“不管是不是,我们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夏侯飞焦急地催促着。如今她深受重伤,伤还未全然恢复,他无法冒险。
于是,在谷逸飞的带领下,一行人匆匆赶往麒麟洞,那个他们在一次偶然机会下发现的山洞。
如今,麒麟藏宝图已经被众人所知在他们手中,而至于麒麟洞的所在早已变得无所谓了。
跟随着谷逸飞前往的除了夏侯飞,还有凑热闹的夏侯洵。
如谷逸飞所料,她果然来了这里。
只是,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悲伤?脸上全是泪水侵蚀的痕迹。究竟在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是他们所不知道,却深深伤害她的?
“师妹……”谷逸飞轻声呼喊她的名字。
她有些哀伤地道:“原来我娘是被逼服毒的,凶手一直都在我身边,我却不晓得!”
她甚少谈到自己的母亲,只依稀从他人口中得知自己的母亲闺名:云雪,是萧家的大女儿,上面还有一个哥哥萧云轩,底下还有一个妹妹萧云遥——也就是后来的萧太妃,夏侯洵的亲母。当年的萧云雪赋有圣齐第一美女,且才德兼备,后来嫁与当时的皇帝夏侯彦青的好兄弟厉端,之后便生下了一双儿女,一直过着很平静幸福的生活,后来因病去世,被皇帝夏侯彦青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这些都是她听来的,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也一直对此深信不疑,只是舅舅的那一番讲述,全然颠覆了所有的“事实”。
谷逸飞大致猜到有人对她说过什么,关于她的母亲的事,其实好多人都知道,其中包括他的父母,只是一直隐瞒着,这毕竟是一个雷区。
“你都知道了?”
她婆娑着泪水的双眼终于转移到谷逸飞的脸上,突然,有些嗤笑着:“原来你早就知道,只有我一个人是傻瓜。”颤抖着闭上双眼,声嘶力竭着质问:“为什么都要骗我?为什么连你也要让我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在无止境的谎言之中?”睁开双眼,只是泪水早已迷湿了双眼:“我有权知道的。你有没有想过,真相迟早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可真到了那天,我却跟杀害我娘的凶手待在一起,你让我情何以堪?”
谷逸飞曾经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父亲一直阻拦着,还不忘吩咐道:“这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何况现在丫头过的也好,相信云雪在天有灵也会很安慰的。”
他也曾据理力争过:“爹,你真的觉得师妹现在过得好吗?”
只是,争到最后,他还是妥协了。毕竟她现今过得还好,然而一旦她知晓了事情的真相,按照她的脾气,谁也保不准会出现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师妹……”千言万语,无奈一句也说不出来。本来就不善言辞的他,面对她的质问,无能为力。
没有人可以了解到她此刻的心情,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有多痛,有多恨自己。
万千的情绪她肆意地发泄着:娘,对不起,女儿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