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眼,清醒之时,发觉自己已在房中,她终于看到了他。
夏侯彦青眼见她清醒,喜道:“雪儿,你醒了!”
她起身,双膝跪下,行礼道:“厉萧氏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如此疏离的萧云雪,夏侯彦青心中不是滋味,但一想到她这次是为了厉端在宫门口跪至昏迷,随即恼怒道:“他就值得你这么为他毫无顾忌地付出吗?”
她苦笑着说:“皇上,吾乃他妻,夫妻本是一体!”
夏侯彦青怒笑道:“一体?好,今日朕就要你们夫妻分离?”随即就要让人去传旨。
她哭着站起来拉住他:“二哥,求你不要!雪儿求你了!”
一声“二哥”使他的心柔软了些许,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对她那么狠心,伸手帮她拭去满脸的泪水,心疼道:“雪儿,为什么你总是不懂朕的心意呢?”
她看着他,无奈地摇头:“二哥,雪儿的心早在那年去灵隐寺就死了,二哥对我的情我知道,可是雪儿还不起。”
夏侯彦青道:“为什么那么死心眼呢?他那么对你,你为何还要继续执着呢?为何不可以把对他的那点心转嫁给他人呢?”
她摇头:“二哥,你说过,你会祝福我的,可是为什么,现在你又反悔了?君无戏言,皇上,雪儿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三哥一命吧!”
夏侯彦青怒极反笑:“绕来绕去,你还是想要救他,早先你为老大,现在你为老三,什么时候你会为朕如此付出呢?”
她只是一直道:“皇上,求你网开一面!”
夏侯彦青怒道:“朕不怕告诉你实话,老三他其实什么罪都没有,那些都是我与老四搞出来的,你觉得我会放过他吗?”
她听后,流着泪瘫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曾经对自己百般呵护的太子哥哥吗?
……
她也试着去求戚伟,只是无论她如何求,也没有人肯帮她。
恍然间,记得先皇在世时,曾对年老的父亲许下一个承诺:日后只要是萧家人可向皇家提出一个要求,无论什么要求均会实现。
令牌父亲在辞官云游之前曾交给大哥萧云轩,而萧云轩因为父亲辞官,再加上父亲的劝说,也辞官归隐。
当走进那座山林,她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兄长:“大哥……”
她向萧云轩求了很久,说的嘴都快干了,然而萧云轩依然没有答应帮她,她失望之余只是笑着看着兄长,她说:“大哥,如果有一天雪儿不在了,你可不可以答应替我好好照顾我那两个孩儿!”
萧云轩心下一惊:“雪儿,你……”
她说:“我会想到办法的,一定有办法就三哥的,我不信老天会对我那么残忍。”
回去后,她进宫,只是这次没有去御书房,而是直接去了后宫,找到已为贵妃的妹妹萧云遥。
萧云遥此时已知当初夏侯彦青纳她为妃,包括后来的百般宠爱,皆是因为她是萧云雪的妹妹,他最爱的女人的亲人,他只是看在云雪的面上才宠她的,毫无任何爱意。当知道真相后的那一天,她把自己关在房内一天一晚,直到厉圆找到她,劝慰她,心结才稍稍解开。
今日见云雪来找自己,那些内心深处痛苦的记忆又再次回旋在脑海之中……
当云雪说了今日说明来意,云遥冷笑着看她:“姐姐,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云雪诧异地看着眼前高贵的萧贵妃,突然之间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认识她了。
只听云遥继续道:“云遥不求富贵,只求能嫁一如意郎君,一生一世真心对待云遥,就已足够。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要求,可是因为姐姐你,什么都成了奢望……进宫那日,父亲告诉我‘一入宫门深似海’‘伴君如伴虎’,父亲要我自己好自为之,进宫之后,云遥也一直谨记父亲的话。皇上对云遥宠爱有加,一直以为皇上是喜欢云遥的,即使皇上之前喜欢的人是姐姐,但是姐姐已为人妇,那么皇上很有可能已经真的喜欢上云遥了,只是云遥最终还是发觉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奢望,一切都是虚假的,那些所谓的宠爱也仅仅是因为云遥是你萧云雪唯一的妹妹,皇上今生最爱的女人的妹妹,仅此而已……”
云遥颤抖着声音,声泪泣下地控诉着:“姐姐,你可知从天堂一下跌入地狱是何种感觉,心会有多痛?姐姐可知云遥有多恨……永远活在他人的阴影之中,想爱却不能爱,不敢爱,不能爱,永远只是别人的替身,而这个别人偏偏是自己最最最亲的姐姐,你让云遥情何以堪?姐姐,你一向聪慧,请你告诉云遥,到了如今,云遥该如何是好?”
云雪看着几近歇斯底里的妹妹,终于缓过神来,愧疚不已:“云遥,我真的没有想到……”
“你没有想到什么?没有想到你的二哥会对你用情之深至如斯地步,为了你甚至不惜兄弟相残,为了你不惜背上暴君那千古骂名?你没有想到你的妹妹会爱上你的二哥,然后知道所谓的真相就是他只是帮我当作是你的替身?你没有想到到了最后,你别无他法,只能来找你妹妹求助……对与不对?”
面对云遥的咄咄逼问,云雪哑口无言,想退却,可发觉自己如今已经退无可退了。厉端死了,她可以陪他下黄泉,可是家中两个孩子呢?孩子该怎么办?即使她不离开,二哥也是绝迹不会放过她的;而入宫绝不是她萧云雪之所愿……
缓缓下跪,她哽咽道:“云遥,这次算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求你,你看在我们好歹姐妹一场的分上,你去求求皇上,只要可以救他,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此时的她已无路可退了。
云遥冷眼看她,许久道:“如若云遥要姐姐以命相抵呢?”
云雪震惊地抬头,对上云遥冷清的双眼。
云遥讥讽道:“怎么,姐姐不是可以为了他什么都可以答应云遥吗?怎么现在反悔了吗?还是说姐姐你害怕了?你对这繁华的红尘还有眷恋,还舍不得这花花世界?还是说在姐姐心中,姐夫和皇上一样,都抵不上息大将军……呵……姐姐忘了吗?大将军已是家有妻妾,不说大将军心中是否有姐姐的一席之地,单说他家中的妻妾子女,他就注定今生不可能成为姐姐的良人。姐姐,你是不是很心痛?很失望?”
不理会云遥的奚落,她只沉声道:“我答应你!”
云遥一时愣住,再次出声确认道:“你……你刚才……说……”
云雪看着她点头:“这是我欠你的,如果我的消失可以减轻你心中的恨,可以救三哥一命,可以解决眼下的困局,我答应你!”
云遥震惊道:“姐姐,你……”
她看着云遥,缓缓起身,说:“云遥一直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呢,是姐姐害了你,云遥不要愧疚,姐姐只是去该去的地方,也许只有这样,姐姐反而会因此得到解脱。”
云遥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摇头,急得眼泪也出来了:“姐姐,你在说什么呀?云遥刚刚……刚刚只是一时气不过,云遥胡说的……姐姐,你不要……”
云雪笑着摇头阻止她继续下去:“云遥,你听着,如果你真的疼惜姐姐,以后将帮姐姐好好疼霜儿,这孩子还小,我对她最是不放心。”
云遥哭着要求,狠狠地抱住她:“姐姐,你不要这样,一定会想到办法救姐夫的,你别听云遥的馊主意,这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你也说了,你放心不下霜儿那丫头,如果你不在了,那丫头会很苦的。”
云雪流着泪笑着安慰云遥:“云遥乖,云遥不哭,姐姐不会有事的,姐姐会想到办法救你姐夫的,一定会的。”
……
出了宫门,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那关着厉端的牢房,她抬头看着前方“牢房”二字,想着也许今生可能再也见不到厉端了。
忍下心头的疼痛,还是跨出了那一步。
牢头见又是宰相夫人,这次竟然没有阻拦,反而引领她来打关押厉端所关之处。
当看到牢房内憔悴不堪的厉端,她终究还是没忍住,眼泪不知不觉就这么倾泻而下;牢房内的厉端听到声响,抬首看到来人,震惊无比:“雪儿……”
牢头替他们开了锁就转身离开了,她走进牢房,扑向他的胸怀,紧紧地拥抱住,然后狠狠地哭泣:“三哥,对不起,是雪儿害了你……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
“雪儿……”厉端双眉紧皱,轻拍怀中的娇妻,安慰道:“雪儿,我们是夫妻,你忘了吗?永远都不要说对不起,知道吗?”见怀中的她点头,他又说道:“雪儿,事情与你无关,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雪儿你不必自责。”
她从他怀中抬头,泪眼朦胧看他:“可是,你都要斩首了,你要我如何放心?”
他努力扯出嘴角的一抹笑:“如果这是命,我厉端也只能认了,只是……”他不舍地摸着她早已满脸泪水的脸庞,疼惜道:“我不放心你,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她哽咽道:“如果不舍,那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要认命?如若你不在了,我萧云雪今日在此对天发誓,我一定不会独活于人世!”
他震惊着拥她入怀:“雪儿……”
她说:“三哥,雪儿从未求过你,今日,雪儿你答应三个要求,可好?”
他点头:“好!”只要是自己可以为她做到的,他通通不会吝惜。
她说:“第一个要求,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雪儿要你永不轻言放弃,雪儿要你与天抗争,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为难地看着她:“雪儿,这……”
她看着他,肯定地说:“三哥,你信雪儿,你一定会没事的。”
他无声地点头。
她说:“第二个要求,答应雪儿,让我们的女儿远离宫廷,不要让她再步我后尘!”
他眼皮一跳,道:“雪儿,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要去哪?”
她笑着摇头,说:“三哥莫急,雪儿哪也不去,雪儿会在家等着三哥安全归来。三哥,这个要求你是否答应!”
他点头应下,但总觉得有些不安,但一时也说不上来。
她说:“至于这第三个要求,我暂时不告诉你,等你回家了,我再说,好吗?”
她看着言笑晏晏的她,终于微微安心,道:“好!”
只是,厉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竟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
脸上的泪痕早已风干,看着刚睡醒的女儿,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出来,最后还是闭上双眼,狠了狠心,离开卧室,前往书房。
书房中处处都散发着厉端的气息,方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切如常……
执笔写在最后的嘱咐,写着写着,竟连她自己也发觉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当真正停下手中的笔,她才发觉自己竟洋洋洒洒写了一堆。
原来自己是如此眷恋红尘,原来自己竟是如此不舍,可是再怎么不舍,她还能怎么办?为了孩子,为了厉端,她别无选择。
从袖手中拿出那瓶药,这瓶药是她从云遥宫中出来时,太后身边的嬷嬷给她的,嬷嬷告诉她:只要她喝下这瓶药,只要她消失,厉端之事自然有太后从中周旋,到时太后自会亲自保他平安,而她的两个孩子,太后自当也会多加礼遇。
她也曾揣摩太后的意思,揣摩嬷嬷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太后之前在新皇登基之时也曾找过她,问她是否愿意进宫陪王伴驾,她当时笑着婉拒了,太后微笑着叹息,但终究没有强求她。
可是现在……
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影响到了皇上,影响到了圣齐的社稷,太后才会出此下策吗?
云雪自认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最大的愿望也只是想着可以嫁一良人,就此相守一生,可是,她错了,为什么她就是不能如愿呢?
咽下喉咙处的哽咽,心伤过后,喝下了那瓶药:如果这样可以解除眼前的困境,如果这样可以救出三哥,如果这样就可以不再继续缠绕不清,如果这样就可以让他记得自己,如果没了如果,她还奢求什么呢?
或许这是老天给她最后的结局吧!
或许是老天在惩罚她……
终于,意识开始陷入无止境的昏暗之中……
……
厉端回到家中,见到的竟是这样一幅场景:满室的白幕,大厅正中央摆着一副棺木,棺木前方摆放着牌位。
他颤抖着身躯,有些不可置信地进门,当真的看清棺木中的人时,眼泪再也止不住下落。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厉端此时心有多痛,可想而知。
他哑声问管家:“夫人昨日去看我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会……”他想不通,昨日她还说:“三哥,我在家等你安全归来!”可是为何,等他真正安全归来之时,她去离开了。
管家哽咽着道:“夫人昨日回来后便把自己一直关在书房,吩咐不准任何人靠近书房,也不准任何人前去打扰,老奴想着夫人可能有事要处理,就按着夫人的嘱咐吩咐了下去。今日一早,倚晴姑娘不放心夫人,可是敲了半天书房的门也没人响应,找到老奴,老奴就找几个家丁一起去强行开门,只是没有想到老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夫人她……早已……气绝身亡……”
他颤抖着去摸她熟悉的脸庞,忽然间竟明白了很多事,他自嘲着低吟:“傻丫头,你怎么会这么傻呢?你说你不能没有三哥,那你有没有想过,三哥如若没了你,会如何……丫头,你可知从我决定娶你那一刻,我就预料到会有今日这一天,可我还是不愿错过你这么一个好妻子,可是,我厉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昨日的因会得到今日如此恶果,更没想到会报应在你的身上……三哥终究害了你……”
书房中,他看到了她留给他的信……
“三哥:雪儿要先走一步了,请你原谅雪儿的任性。三哥,可还记得你曾答应雪儿三个要求,雪儿只曾说过两个,最后一个要求:三哥,雪儿请求你的原谅!你可会答应?三哥,和你一起的这几年,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我想就算我到了黄泉路,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我也会记得。”
还有一些则是留给夏侯彦青和女儿厉翎霜的。
厉端将云雪写给女儿的信一一细细收好,将留给夏侯彦青的信,则由他亲手递给了他。
当夏侯彦青看到信时,脸上满是震惊,他看后,自嘲着笑:她最终还是不愿说一句爱他的话。
她留给他的信,最后的嘱托只是要他好好善待云遥和厉圆,对他却并没有任何只言片语。
她就这么恨他吗?恨到连只言片语,哪怕是最基本的问候也没有吗?
如果善待云遥与厉圆是她此生对他最后的请求,他应下了。
不久,宫里便传来夏侯彦青恩宠云遥与厉圆的消息。
身为云雪的大哥萧云轩,当得知妹妹的死讯后,哀恸不已,心存内疚之下,落发为僧。
远在边关的息叶枫听闻后,据闻在军帐中久久不语。不久,在一次战役之中,因云雪之死,伤心过度,心绪不宁,一个不慎,被敌方一剑穿心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