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言平安回到荆府,思儿自是最高兴的一个,正如她告诉主子的那样,“每天为小姐念佛。”、“求菩萨保佑小姐平安,不要被妖魔鬼怪掳走了。”
这时已是清晨,花如言休息了一晚,路途中的劳累早一扫而空。她边对镜梳妆,边听思儿手舞足蹈地描述自己连日内的担心,笑得快合不拢嘴了。
思儿却噘起了嘴:“小姐,你还笑。思儿这几天,没一天安生的,想起小姐来,就要哭。”
花如言别有感触地握住了她的手,道:“傻丫头,我这是欣慰呢。”这份被牵挂的感觉,便是亲人的感觉,无论自己走多远,总会有那么一些人,一直为自己而想念。
当她和思儿一起回到花府时,她看着旧日家里一切,那自己幼年所种下的小树,那自己画在墙角边的小花以及墙上爹爹亲书的字画,只觉心头泛酸。那曾有的怨恨及痛心,她不想再留在记忆中,她只想爹爹能与往日一样,慈目盎然地笑嗔自己为“骄蛮的妮子”。
她只想自己亦能如往日一样。
“姐姐!”花如语双目含泪地迎了出来,一下把她紧紧拥住,啜泣不已。
“如语,好端端地哭什么?”她扶着妹妹,看到妹妹满脸的泪水,不由一阵心疼。
花如语泣道:“我很后悔,姐姐,我很痛恨自己!”
花如言急问:“到底何事?”
花如语顿时泣不成声,清莹的泪水潸潸而淌,她垂头把脸埋在掌中,脚下一软,整个儿跪倒在姐姐跟前,她顺势伏地而泣,重重地把额头叩在冰冷的地面上,“嗵嗵”作响。
花如言见状,忙不迭把她扶起,道:“你这是为何?倒是给我说个明白。”她环视四周,再问道:“爹爹可是上值去了?”
花如语泪眼红肿,哑着声音道:“姐姐随荆官人出行这些天,我愧疚难安,恨不得马上出发,赶上姐姐,代替姐姐去了。”她双手紧紧地抓着如言的手腕,脸上满是张皇与悲怮,“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真相是那样,爹爹与荆官人,用我作为条件,换取他的仕途……姐姐,我多担心,原不该你去,我好恨!”
花如言叹息了一声,抬手为妹妹拭去眼泪,温言道:“我这不是平安归来了?你别难过,当初,谁也想不到是那样。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也别怪自己。”
花如语泪水缺了堤的洪水也似,止也止不住,“正是你不怪我,我更不能原谅自己。这些天,我一直和爹爹争论,他满脑子只有自己的官位,从来没有想过你!”
花如言把妹妹拉到椅上坐下,道:“如语,事情已经过去了。”
花如语渐渐平静下来,她吸着鼻子,哽咽道:“姐姐,你真不怪爹?”
花如言淡淡一笑,道:“如果我怪他,或是怪你,今日,便不会回来。”她停了一下,又道:“爹既不在,待他回来,你告诉他一句,我平安,无恙,无须担心。”
花如语抽抽搭搭,半晌,才点了点头。
花如言注视着妹妹的右脸,其实不用看,她也记得,妹妹右脸下方的那颗细小的朱砂痣。她仿佛想起了什么,问妹妹道:“乔海有没有向爹爹提亲?”
花如语不再哭泣,面上微微泛红,低头道:“他已经向他爹娘提过,只说过了十六,便会上门提亲。”
花如言放心地点了一下头,细细叮嘱了几句保重身体的话,便起身告辞。
花如语一路把她送到大门前,眼看着她离去,再度泪盈于睫。
花如言心内亦觉凄酸,不愿再逗留徒惹伤悲,领思儿匆匆离去。渐行渐远之际,她没有想到,如果此刻回头望一眼,看到的将是妹妹冷冽嘲讽的笑容。
街道上人来人往,她一路向前走,脑中回荡着许多零散而清晰的画面,纷纷乱乱,使她无暇在意身旁声响的熙攘嘈杂。
“小姐,你看!”思儿突然拉着她的手,低呼道,“呀,真的是二老爷。”
花如言心绪归位,定了定神,顺着思儿手指方向看去,果然看荆唯浚与一位身材壮硕的中年汉子走在一起,此二人正脚步匆匆地往一条胡同内走去。
“咦,这个人不就是前阵子上门闹着收赌债的赵风六?”思儿认出了那名中年汉子,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花如言闻言,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跟上前去,看到荆唯浚与赵风六二人在僻静的胡同内小声说着什么,言语间,赵风六的神情谦恭而和顺,并无半点流氓痞子的蛮横。而荆唯浚则满脸不耐,似在指责着什么,隐约间,听到他说:“什么大不了的事……晚上不能讲?”
思儿悄声在花如言耳边道:“那天赵风六到荆府来时,可凶呢,二老爷躲在房里,一步不敢出来,是徐管家命人挡在前面……”
花如言心知别有内情,摆手示意思儿噤声,侧着头细细听胡同内的声音,却是断断续续,听不得真切——
“有人来盘查……恐怕是你大哥的人……”
“没什么好怕的……家业原就是我的……”
“……这样,那我按你的意思去办……”
虽听得不清楚,但话意当中的意味却是明显不过,她再结合昨晚的事,仍可猜出一个大概来,她暗觉惊心,眼看荆唯浚与赵风六商谈完毕,一前一后从胡同走出来,她连忙闪过身子,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好嫂子,可别急着走。”
身后冷不防传来他充满戏谑的声音,她始料未及,站定了脚步。
思儿虽也害怕,却壮着胆挡在主子跟前,勉强提高声音对荆唯浚道:“二老爷,你想怎么样?”
荆唯浚冷笑着走近,道:“你这小贱婢,也配跟我讲话?”他无视思儿气得发白的一张脸,直勾勾地盯着花如言,“原不该喊你嫂子,是以为你再不会回来了。想不到大哥竟发了善心,把你带回来。只是你既逃过一劫,理该安安分分才对,好嫂子,你说是不是?”
花如言把思儿拉到自己身后,微笑对荆唯浚道:“我是不是该安分,恐怕还不该由二老爷来提醒。只不过,老爷现在为你忧心,正在家中等着你,你还是回去把应该说的告诉他为上。”
荆唯浚眼内闪过一丝杀气,冷声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花如言道:“我听到什么不重要,只在于你做过什么。”
荆唯浚脸色一变,道:“你果然知道了。”
“别人是否知道,你何尝会真的在意?”这时,她反而不再觉得畏惧,旁观者清,有些事,可能她也许会看得更透彻,“也许老爷知道了,才正中你下怀,才会达到你的目的。”
荆唯浚脸上的森然渐渐散去,他讥诮一笑,道:“他只需要知道,荆家的田产是我输给别人的。”
花如言静声道:“你并没有输,你是赢,荆家的田产,真正的买家,是你自己。”
荆唯浚似乎并不意外她的话,悠然道:“我昨晚已经说过,他奈我何?”
花如言情知多说无用,遂不予回应,转身就走,只听他扬声道:“你若想在荆家内得周全,就别多管闲事。”
荆唯霖自打午后便外出,直到傍晚才回府。他匆匆而回,亦无心用膳,只就着汤吃了几口饭,便推说滞了食,先行离了桌。
时至戌时一刻,在书房内伏案思量的他正觉头脑昏重,便听到有人轻轻叩门,他心思未免烦躁,刚欲喝令来人退下,却听门外那人柔声道:“老爷,我熬了百合莲子甜汤,拿来给你尝尝。”
是如言,他微微舒了口气,道:“你进来。”
花如言推门进内,他抬头看向她,只见她手里捧着一个碗盅,面上盈盈微笑,他这时才知道,这缕平和的笑意如宁神的良药,只消望一眼,便忧愁全无。
“老爷,这可是我第一次亲自做甜汤,不管太甜太淡,你都得吃光。”花如言笑语盎然,一边把碗盅放在桌旁,为他打开了盖子,用勺子轻轻搅拌着。
荆唯霖放松了身子,软软地靠在椅背上,嘴角边也扬起一丝弧度来。
“难为你了。”他接过她递来的碗,闻到扑鼻的莲子清香。
她“扑哧”一声笑了,道:“做个甜汤,有何难为的?”
荆唯霖亦笑,举勺尝了一口后,道:“唔,很甜。”
花如言双眼笑得如两弯月牙,“我故意多放了点糖。”
荆唯霖瞟了她一眼,道:“原来早有准备。”
花如言笑道:“当然了。对付你,得多花点心思。”
荆唯霖听到她这句话,笑容有一刻的凝滞,他暗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放下了食碗。
花如言知道她的话触动了他的心事,这亦正是她真正的来意,于是缓声道:“我今天在外面遇到二老爷,他和赵风六在一起。”
荆唯霖眉一挑,道:“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花如言想了想,道:“老爷,你是不是早想到了?”
荆唯霖捏了捏眉心,长呼了一口气,道:“这个弟弟的心思,我多少能揣摸一些。”他仰起头,脖子靠着椅背,“怪只怪,我一直忽略他的感受,我该早跟他说明白。爹之所以不让他挑起荆家这个大梁,并非是不想重用他,而是因为……”他苦笑了一声,转头看向花如言,握住她的手,续道:“是想保全他。我在外筹谋,任何危险,只我一力承担。万一东窗事发,他内情不知,诸事不予沾染,尚可得以全身而退。”
花如言在他身畔蹲下身子,把头靠在他膝上,道:“从你成为荆家当家人那天起,你便一直在为日后的路在打算,包括如何在事发时,去保全他,是吗?”
他温柔地抚摸着她低梳的发髻,这一刻,他只觉满心的安宁,这是久违的感觉,他多想,能一直把这份安谧牢牢把握,竭尽所能地,不由它从指间流走。
“如言,我但愿有这么一天,他会如你一般的明白。”
这一夜,她在书房内陪伴他至亥时,她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檀木小几前翻读《搜神传》,读到《刹那芳华》一则时,当中的一阙词曲赫然入目:“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她口中情不自禁地随之低声吟唱,总觉着有点似曾相识的熟悉,一时却又记不起,到底是从哪儿听到过这支曲。
他听到声音,从账簿中抬起头来,目带微惊地环顾四周,当发现是如言在低唱时,他轻轻松了口气,旋即,脸上又泛起一丝苦笑。
她察觉到他的眼光,转头看去,正好触及到他那一抹无奈的苦笑。心内所动,终于记起,原来这一曲是他的故事中相救他于险境的映霏姑娘所唱。她合上了书,像按下了心头的疑惑,有一些事,他不说,她亦不该问。
倦意袭来,她嘱咐他及早休息后,便先行离开了书房。
为荆唯霖掩上房门时,花如言隐隐地感觉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回头看去,黑夜的灰暗笼罩着这偌大的庭院,什么也看不清。许是巡夜的家仆,她没有太在意,正要迈步返回自己的厢房,那阵脚步竟又清晰起来,她再度循声看去,这次竟看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盈盈地从怪石嶙峋的假山后走过,正脚步紧密地往前方而去。她不由一惊,莫不是这人一直藏在此处?可是细想之下又似是刚巧从这儿经过,往别处去的。她正自诧异,脚下已不听使唤地跟上前去,远远地随那抹身影后,借着小道两旁稀落的几盏灯笼的光息,只朦朦胧胧地看到那人是名女子,衣着打扮虽因距离远而朦胧不清,但仍可依稀辨出并不是府中女婢的衣装。
花如言屏息前行,一路小心避着地上的碎石,极力不发出任何声响,这寂静深夜中,只消一声细喘,亦足以惊动前方那不明身份的人儿。
那人前往的方向却渐渐明晰起来,不远处那四角挂着铜铃的朱瓦,在夜幕下渐渐地近了,花如言是知道的,这是家祠所在。
通往家祠的道路两旁,树影憧憧,巨大的阴影扭曲着狰狞的姿态,铺满了本就不见光明的地上。人走在其中,如置身迷雾深渊中,每迈出一步,都心惊胆战,生怕下一脚落定,将是粉身碎骨的陷阱。
纵然心有恐忧,但已身在其中,纵然想回头,亦为时已晚。
与其停留在原地伫足不前,不若冒险往前一探究竟。这一点,早已成为花如言的行事法则。她定下神来,继续往前走。
只见那人走进了家祠内,花如言加快了脚步走到家祠门前,祠内的灯火使她眼前一亮,与此同时,她终于得以看清那人的庐山真面。
那人身穿着浅紫藻纹绣裙,竟是三姨娘云映晴。她在正中的跪毡上款款跪下,双掌合十,闭上双目,虔诚祈拜。
花如言侧身站在门前细看着云映晴在祠内的一举一动,心下正疑为何她竟会在深夜时分到家祠来。秋凉的风丝缕缠绕在劲脖间,她不由打了个寒战,猛地记起自己首次在家祠中,以荆家新妇的身份清拭祭台时,身后似有一股森冷的窥伺眼光的感觉,那份让人不安的异样,于是又再涌上心头,让她不得不思量,这当中到底有着何种关系?
她不再往家祠内看,转过身来,背靠在墙上轻轻吸着气。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祠内竟传来云映晴的声音,清冷而淡定,该是早就知道花如言在外。
花如言怔了一下,很快又使自己平静下来,缓步从门边走出,看到云映晴依旧跪在原处,合掌弯腰而拜,淳和的檀香袅袅地自案台上的黄铜香炉内缥缈氤散,烟雾淡淡地往上浮升,荆家历代祖先的灵位兀自在两位不速之客迷蒙的视线中,坚守着它们的庄严肃穆。
“我知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何这个时辰,到这里来。”云映晴直起了身子,眼睛注视着案台,幽幽说道。
花如言在她身后站住脚步,看不到的她的神情,似乎,更看不透她的心思。想起当日出行在即,唯得她提醒自己要逃跑,这样一来,可是代表她至少不会伤害自己?
云映晴不等她回应,径自又问道:“你为什么还要回到荆家?”
花如言想了想,道:“也许注定了我要回来,那么我是怎么也逃不开。”
云映晴从喉中笑了一声,听不出感情来,她道:“生路不走,却行死路,你是天下间最为愚笨的人。”
花如言心下更为迷惑,道:“三姐姐,可否为我明示?”
“这一声‘三姐姐’,你唤来越发顺口了。”云映晴冷笑,“既然你乐意做‘四妹妹’,任谁也拦不住你。”她施施然站起身来,转身看着花如言,道:“即使我再叮嘱你万事小心,恐怕你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我最后只能奉劝你这一句,万事小心。”她垂下头来,绕过花如言往外走去,在擦肩而过的一霎,她轻轻地低喃:“我来此,不过是想求一点心安。可知荆家之内,没有好人。”
云映晴轻浅的声音游丝般回旋在花如言耳际,使人不寒而栗。
良久,当神思落定于心头,她才发现幽暗祠堂内,只得自己一人,仿佛刚才所遇所听的一切不过是虚幻一场。
荆唯浚为偿还赌债而变卖家中大半田产一事,荆唯霖竟不再追问,也不予追究,连着数日,他对此不提只字片语,连荆唯浚一直不在他跟前露面,他也不以为忤。
风平浪静的底下,却有另一种躁动的心绪,悄悄酝酿。
花如言心下自是明白荆唯霖的心意,但显然,在荆家内,有人比荆唯霖更为在意产业的流失。即使病重如施芸,亦终日怀着焦虑与担忧,像有满腹的疑虑,随时想与荆唯霖商谈。而荆唯霖,总是目含了然,用安抚的口吻对她道:“我自有安排,不用担心。”每当这时,施芸便似受了打击,颓然地垂下头。
自那次在街头遇到荆唯浚后,花如言一直在注意着他的行举,偶尔看他傍晚出外,至深夜时分,思儿来报他归来,一副醉酒醺醺的放浪模样,她便命人为他备解酒茶,直到思儿告诉他已安静睡下,她才放下心来。
这一晚,荆唯浚依旧是亥时一刻左右回到府中,但这次思儿前来通报时的神色却多了几分急切:“小姐,不好了。”
她奇道:“看把你急得,怎么了?”
思儿迟疑了一下,才道:“二老爷他……不肯喝解酒茶,在房里大喊大叫的,把侍候的人都撵了出去,只说要……”
花如言不悦地皱了皱眉,道:“你要吞吞吐吐,索性就别说。”
思儿连忙道:“他一个劲只说要见小姐,他要小姐你过去。”
花如言想了一下,站起来就往屋外走去,皎洁的月光温润如水般倾洒于青砖地上,她低头看自己足下的银白淡光,自己的影子所及之处,是一抹若隐若现的灰,不由忆起数天前,那一个让人为之寒慑的夜晚。不知为何,心头竟由此升起一股不祥之感。她摇了摇头,企图把这份不安的感觉抛掉。
到得荆唯浚房门前,便听到内里传出一阵震耳的瓷器破碎声响,紧接着,是荆唯浚满带怒意的厉喝:“滚,我不喝这劳什子!都给我滚出去!”
花如言沉了口气,从容走进房内,挥手令那几名诚惶诚恐的家仆退下,转头看向斜着身子靠在床沿的荆唯浚,道:“你闹够了吗?”
荆唯浚睁眼瞪着她,片刻,竟笑了起来,道:“嫂子,你来了?”
花如言并不搭理他,绕过满地的茶杯碎片,走到了八仙桌旁。她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后,端着茶杯来到他跟前,把杯子递到他的嘴边,道:“给我喝了。”
荆唯浚却拿起身旁的一壶酒,半醉不醒似的道:“来,我们再喝!”
花如言手一扬,把杯里的茶水倒数泼到了他脸上,道:“睁眼看看自己在哪儿。”
荆唯浚被茶水浇了个一头一脸,整个儿清醒了泰半,他一边用手擦着眼睛,一边道:“我用不着睁眼看,就是用鼻子闻,也嗅得出荆家里这股腐臭味!”
花如言抿了抿唇,径直问道:“你要见我,所为何事?”
荆唯浚抬头眯着眼睛看向她,皮笑肉不笑道:“我要感谢你,好好谢谢你!”
花如言狐疑地端详着他,道:“为何谢我?”
“谢你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大哥,谢你让我可以独占荆家的田产,哈哈!”他借酒装疯,话语间的意味半真半假。
花如言苦笑了一声,道:“并非如此,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你大哥。你该谢的人是他,是他决意放弃那一部分的田产来成全你。”她叹息,“你真是半点都不察觉吗?”
荆唯浚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站起,道:“他……真的是那样想?他为了我,真的愿意放弃田产?”
花如言点了点头,看到他一张通红的脸庞上竟流露出一丝愧疚来,不由觉得此时是对他劝说的好时机,便道:“你在你大哥心目中,远比这些所谓的家财来得重要,如果可以重拾手足之情,这些产业,又何足道?如若你此时尚不能明白他的心意,那便枉费他付出的一切了。你又何苦终日把至亲视若敌人?”
荆唯浚静静地听着她的话,脚步虚浮地踉跄了几下,跌撞地来到桌前,一手扶着桌沿,垂头不语。良久,他才发出一声呜咽,泪水竟从他眼内夺眶而出,他哽声道:“我知道,我何尝不知道我大哥用心良苦,可是我……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一直在荆家沉寂无为……我无意伤害他……”
花如言来到他身后,温言道:“你既然相信你大哥,为何不能相信他终有一天,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与其凭空猜忌,平白生出不必要的嫌隙,为何不能尝试与他多说说心里的话,让他知道你的抱负?”
荆唯浚擦了一把泪,连连点头道:“嫂嫂,你说得对。”他转过身来,目带感激地看着花如言,“嫂嫂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这回是想明白了。”
花如言欣然而笑,然而,适才来时那股不安的感觉在此刻又涌上了心头,她本该为荆唯浚的转变而高兴,却又隐隐地觉着不对,一时,又寻不出端倪来。这时,已见他取来酒壶,斟了一杯酒,对她道:“容我最后喝这一杯,这是敬嫂嫂你的。”言罢,他一饮而尽。接着,他再另取杯子斟满,双手递给她道:“请嫂嫂也受了我这一杯。”
花如言有点犹豫,低头看着他手中杯内明澄的酒水,思虑片刻,终是接了过来。
抬头看到他殷切的目光,她不再多想,举杯慢慢地喝下了这一杯酒。辛辣而苦涩的液体缓缓淌进喉中,这比她过去尝过的酒都要难下咽,许是更烈的缘故。
“谢谢嫂嫂。”他微笑着说。
她放下杯子,正想说什么,突然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脚步不稳地向后退去,心知不妙,张口想呼叫,然而他却欺身上前,一把扶着她,用力掩住了她的口鼻。
她想挣扎,但他的力道却非常大,紧紧地把她钳制着。
意识渐渐地开始迷糊,她只来得及感受浑身失去力气的酥软,脑间如被抽离了唯一的知觉,变得空洞而沉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