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市民政局,蹲在二幢高楼之中,除了大门侧那块大黑木牌,你不注意看,还以为最后坚守在繁华中的钉子户。
浅市有名的红玫瑰大道,一路玫瑰挟涌,车水马龙,扶摇而去。
到这儿因地势原因,朝左面弯出180度,形如一个外倾的大圈,再一路磅礴向前,一直通向在省里都闻名遐迩的音乐喷泉广场。
这弯出来的左面,是一片视野开阔的大陡坡,顺平坦的大道看过去,陡坡刚好遮蔽住人的目光,形成一个远望的死角,风水上叫什么“蔽阴截财”。
车辆嘎嘎嘎的顺油化路面爬上去,迎面就是浅市的地标性建筑“京华大厦”和“玫瑰商城”。
大厦是一座包括23幢高楼的高档住宅区,欧中式风格,四季常荫。与其对应的玫瑰商城,是连成一大片的五层楼。楼与楼之间用宽大的走廊连通,其中的主楼高达29层,与对面的高楼建,联袂冲天,遥相呼应。
左右高楼,占地千亩,一齐面对着那片陡坡,地势奇怪,令人发笑。全部原因,在于当年规划修建红玫瑰大道时,意外发现了地下一座战国时代的贵族墓。据说发现时,黄肠题道的棺廓完好无损,没有一个盗洞或钻眼。
因此,国家文物考古专家们取得共识,鉴于战国时代墓地从没被盗过,暂不开发,加以保存,对国家考古学的进一步发展,有着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
因此,在其之上,浇盖了一大片三十公分厚的水泥地面,形成了一个人为的大陡坡,红玫瑰大道,就从其边缘绕过而沿展,从而形成了现在这奇怪的路面地型。考古专家们的用心,功在国家,利在千秋,本自不待言,可这样一来,这一大片陡坡就成了令政府头痛的大问题。陡坡后尽管倚香偎玉,风光无限,可没有哪家单位或部门愿意在此落脚,或者说是长驻陡底。
这坡后的一段百米地,居然在寸土寸金的红玫瑰大道,成了无人问津的弃儿。于是,地级市中职能最弱化的民政局,便被按排在了这儿。在干部职工的交头接耳中,当时的胡副局现在的胡局,曾为此愤懑的找到市长。
市长也不多说,摔给他一张承诺书,上面是当年屈局龙吟虎啸的亲自签字,承诺杜绝其他部门的不正之风和小团体私利,坚决按照市府的安排进行工作。
因为,我们共产党人是无神论者,让什么风水迷信统统见他妈的鬼去吧云云。屈局离退休十年了,正在天国畅游;屈局是胡局的恩师,胡局能有今天,全靠屈局的培养提拔和重用。
因此,胡局吞回了自己的怒火,民政局就此在陡坡后扎根开花,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啦。眼下,正是开中饭的时候,五分钟内,所有科室都安静下来,响起参差不齐的脚步声。脚步声小些向外,大部份是朝内。
向外的,是那些趁中饭时空闲,溜到京华或玫瑰逛荡的年轻人,向内的,自然是正儿八经吃饭,然后正儿八经扑在桌上,打个小盹的中年人。
一些拎包的男女则见怪不怪,慢腾腾的踱出大门,朝陡坡前的大道散去。这些前来办事的各色人们,早熟知局里这一吃中饭,没个把钟头歇不下来。
政府部门早九晚五,可中饭总得要吃饭吧?现在,似乎还没有哪条文件,规定公务员们的中饭时间是多少?可具体到各主管部门,大概也就在半小时至一小时左右,有些甚至更长。
谁说与市里其他强势部门相比,民政局就没一点能吸引人的地方?胡局以前当科长时,就对局伙食团抓得很紧。
胡科长管理的宗旨实用又简单:国以税为先,民以食为天,营养的伙食,是提高干部职工工作热情和效率的基础。
加上他又意外招聘到假扮兄妹的屠龙和白狸,屠龙的能干,聪明和听话,白狸的美丽,狐媚与大方,与他珠联璧合,相得益彰,直把局伙食团的美好印象,深深烙在了局干部职工脑海。
胡科修成正果,成了说一不二的胡局后,也没放手员工的后勤工作,反倒抓得更紧。在胡局的高度重视和亲自过问下,局伙食团从来就以质优,价平和卫生闻名于浅市各主管局。
连市委书记市长等市领导视察到这儿,都要到民政局伙食团用餐。因此,民政局的员工,基本上都愿意在宝贵的午餐时间,涌进自己的伙食团。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社会上求到民政局的少之又少,不像那些强势主管部门,大到局座小到小科员,只要你敢去,顿顿都有饭局。
走在最前面的人有了新发现,福利社会科的刘科盯住新来的老师傅,迷惑的眨巴着眼睛:“看起好熟,哎,这不是以前那个屠师傅吗?”
拎着油汪汪勺子,身着雪白厨装的屠龙,对她一笑,手腕略一用力,一勺呛炒得绿油油,看着就让人爱不释手的时令蔬菜,倒进了刘科的不锈钢盅。优安置抚科的周科,也注意的盯住屠龙:“屠师傅,回来啦,病痊愈啦?”
屠龙也是一笑,一勺周科最喜欢吃的清闷豆腐,滑进了他的白瓷碗,同时,屠龙指指项上的玻璃拱口,周科才看到,屠龙的个人健康证,正醒目的卡在一串伙食团职工的健康证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周科舀一勺子香喷喷的豆腐扔进嘴巴,一面津津有味的品味,一面啧啧称赞:“宝刀未老,越来越精啦。”
不到五分钟,局里就传遍,原来回家养病的那个屠师傅,又回来了。白狸的遗体火化后,征求父女俩的意见,胡局就在馆里寻了一处好地位,隆重又简单地埋下了白狸的骨灰坛。
然后带着父女俩,回到了局里。要说这屠龙,自小走南闯北,纵横江湖,深暗处世之道,不但自己操炼得一手好厨艺,而且豪爽侠义,为朋友两肋插刀一点不含糊。几年前就在民政局伙食团,赢得了众人一词的好感与交口称赞。
当胡局领着父女俩又走进伙食团时,厨师,杂工,洗碗大妈等一干人,惊喜之下都围了上来。大伙儿兴致勃勃的围着屠龙,嘘寒问暖,又惊奇万分的瞅着白狐,上上下下的打量。一胖一瘦二个洗碗大妈,左右瞧着白狐,又伸手抱抱她肩膀,那眼眶突的泛了红:“这孩子,鸣,怎么长得和你娘一模一样啊?我还以为白狸复活了哟。鸣,白狐,你娘可是个好人,对我们这些老太婆可好啦,鸣,好人没好报啊,鸣1
胖乎乎的小杂工,瞅瞅一边有些尴尬的胡局,故意亮着嗓门儿:“哎,大妈,那你是说,祸害活千年罗?”
胖大妈就灵活的一转身,一把揪在他左脸腮上,双指狠狠一绞:“我把你个死猴儿嘴巴揪烂,看你还乱说不?”
小杂工发出一声惨叫,挣脱跑了。厨师长,屠龙几年前收的徒弟,挤开众人走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师傅,终于回来啦,我就猜到你会回来的。回来好,领着我们好好干,我们都要做胡局的好兵,为民政局的改革开放努力奋斗。”
又对白狐亲切的笑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白狐妹妹,以后你就叫我哥哥吧。放心,这块地方,有哥哥给你罩着,没人敢欺负你。”
瞧着这个膀大腰圆,面相凶恶的“哥哥”,白狐禁不住往爹爹身边靠靠,引起众人一阵善意的哄笑。屠龙回来了,具体的说,是回到了浅市民政局伙食团,那间何曾熟悉的双职工宿舍。
这是胡局的德政。浅市商品化房价高居不下,同样令大家叫苦不迭,对于合同制的打工者,更是谈房色变,望房生畏。好在因地势得利,这陡坡下的百米之内,除市民政局和二个小私营企业外,并无庞然大物。
而民政局院后,又恰好是一抹荒地。胡局,不,当时是胡科,就提议利用荒地搭建临时住宿,也就是时下那种随处可见的,天蓝色可拆迁的简易活动房,让伙食团的打工者,有个归宿也好安心工作。
当时的屈局虽然赞成,可有些担心城管会找上门来。胡科说:“民政,城管一家人,来了好话好酒招待,没事儿。”
果然没事儿,找上门的城管樊队和胡科对饮了一个中午,走后就没再来。
于是,屠龙和白狸,就名正言顺的在这排简易房中,寻得了一处安身之地。胡科这一手,确实干得深入人心和出乎意外,不仅对提高伙食团打工者的士气,焕发其工作热情和主动性,起了决定性作用,而且把一根温柔的绞绳,套在了自己的颈脖子,直至实在忍耐不住白狸的主动投怀送抱,差点儿断送了自己的大好仕途。这是后话。
屠龙的这间宿舍大约15个平方,高科技含量的活动房板,彻底颠覆了人们的误解,冬暖夏凉,舒适隔音,一点不逊于二边的高楼大厦。进得宿舍,白狸的气味迎面扑来,白狸的身影无处不在,墙板上贴着两届奥斯卡最佳女主角伊丽莎白。泰勒,华语歌坛巨星邓丽君和港台艺人刘德华,李克勤,张学友等人的大幅影像;几只彩色塑蝶,迷恋般成心形叮在影像四周,一丛凋谢了的壁插红玫瑰,斜颓在半墙之上……
屠龙推开小窗,阳光泄进,照得屋内亮堂堂的。
白狐一直站在门口打量,屠龙笑:“进来呀,这就是我们的家啦。”
白狐这才慢慢走进,一眼看到床头上的播放机,扑过去抓起来:“嘿,MP3,爹,谁的哩?”
“你娘爱听,我给买的,花了二百多呢。”
白狐眼睛淡淡,屠龙忙岔开话茬儿:“白狐,住在这儿满意吗?下班后,爹给你烧上一大锅热水,钻进水里边泡边搓,可舒服了。”
白狐把MP3抱在自己怀中,像抱着亲娘闭上眼睛,然后睁开,轻轻叹口气,把耳机插进自己耳朵,熟悉的听起来:“爹,声音杂哩,尽是电流嗡嗡哩,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满意吗?在大城市,有这么一间房可不容易哟。”
白狐掏出耳机,拍拍床沿:“爹,可这只有一张床哩。”
“我把它拆了,可以摆上二张,没事儿。”
叩叩叩!
“师傅!妹妹1
“推,门没拴。”
屠龙没回头,一面接过女儿手中的MP3,拨弄着:“电没啦,换换没事儿。”
门被大大推开,厨师长和三个小杂工,抱着枕头,床垫,洗漱用具用品什么的进来:“师傅!妹妹!俺给你们送东西来。”
一面回头么喝:“怎么的?叫师爷啊。”
“师爷!师妹1
三个小杂工哈哈腰,笑容满面,异口同声。没想到一人反倒挨了师父不轻不重的一脚:“扯皮!师妹岂是你仨叫的?乱辈份了乱辈份了,应该叫,叫,叫,师傅。”
朝向屠龙,搔着自己颈项,不好意思的笑到:“您看,应该叫?”
屠龙笑笑:“都叫白狐吧,易记又好听。大家都是一家人呵。”
于是四人一齐大叫:“白狐,您好1
白狐腾地红了脸,轻声回答:“你们也好,谢谢哩。”
胖乎乎的小杂工听得眉开眼笑:“哎呀,师傅,白狐妹妹的嗓音真甜真好听埃”
“还脆生生的哟。”
显高的小杂工眉飞色舞,单脚在地上磨蹭着。
“才不,我说是像鸟儿在歌唱,不,比鸟儿唱得更好听。”
瘦削的小杂工不服气瞪着二位师兄弟,厨师长笑着又是一人一脚:“扯皮!都给我记住,以后谁敢欺负白狐,我开他的葫芦瓢儿。”
“师傅,师爷,放心吧,俺们都记在手心手背上了。”
三人齐声回答,惹得白狐一口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皮儿。
“师傅,请你和白狐妹妹在外溜溜行吗?”
“干什么?”
厨师长指指双人床:“换换,胡局安排了,换成二张单人的。”
傍晚,胡局匆匆叩门进来:“屠龙,没问题了吧?”
正靠在小床头闭眼养神的屠龙,立起身点头:“谢谢,你想得真周到。”
“白狐,听什么歌呢?”
胡局坐在他身边,朝对面小床上的白狐微笑:“是不是王诤的‘我们都是好孩子’?”
白狐取下一只耳机,吃惊的瞅着他:“胡伯伯,你怎么知道哩?”
“我家胡杏常听呢。”
“胡杏?”
“我女儿,给你说过的,明天让你俩小姐妹见面。”
“真的?”
白狐一拍手,高兴得跳起来。胡局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包,递给屠龙:“才进口的,据说疗效特好,你先试试。身体要尽快好起来,不守,也着不得急。”
屠龙接过,举到眼睛看看。
咕嘟咕噜到:“尽是弯弯曲曲的外文,胡局,贵吧?”
胡局摇摇手,有些迟疑不决的瞟着对方:“屠龙兄弟,我问了,腰椎盘突出倒不是什么绝症,可你那肺结核?”
屠龙摇摇头:“你不说就是了,我自己也尽量注意,医得好的。”“可是,没有不漏风的墙啊。”
“那你说怎么办?”屠龙皱起了眉头:“不干伙食团,干什么?至少现在还得先干着,要不,你也不好解释。”
胡局想想也只得如此,只好点头:“个人健康证,我会让卫生防疫站明天一早送来,你自己好自为之。还有个事儿,你看白狐的学校,是安排远一点好,还是近一点好?”
“什么意思?”
“市重点小学离局有七站路,早晚苦了白狐,近一点呢。”
屠龙一挥手:“山里的孩子,没什么苦不苦的?七站就七站吧。”
胡局扭向白狐:“白狐,你的意见呢?”
白狐向他抬起亮晶晶的眼睛:“胡伯伯,七站是多远哩?”
“城里的一站,就是二里路,一千米,七站就是七千米。”
白狐捂住了自己嘴巴:“胡伯伯,还不到一万米,远什么远哩?我每天在镇小学,往来要走几十里哩。”
胡局正色道:“白狐,城里可不比乡村,城里早晚高峰常堵车什么的,以后你就知道了。好吧,好在再读一学期,就可以考初中了。胡伯伯相信你一定会考上浅市一中。”
“浅市一中,好哩?”
白狐全神贯注的看着胡局,二只眼睛鸟语花香,盯得胡局心里一颤,唉,简直是白狸再世啊:“五个省委书记,八位省长,还有三个中科院院士,都是从我们浅市一中毕的业,你说好不好?白狐,努力啊!你爹爹和我都盼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