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提前接管了政务,福临每日都是天刚亮就起身前往内阁,不眠不休,一直要忙到天黑。连用膳出恭这些事情都是着急忙慌,能俭省就俭省了。
万事缠身,费神耗力,每一日,他都忙得头昏眼花。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开始佩服起他的十四叔来。他实在想不通,多尔衮哪来的这么多时间,既能完美地处理政务又能到处围猎玩乐,同时又不忘满足自己的私欲……一天的时间就这么长,真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两头兼顾的!
福临一边在心里抱怨政务繁多,一边努力地加快手上的速度,想要尽快清除掉前几日积压下来的奏折。正当他批得昏天黑地之际,突然间一份特殊的奏折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让他不由一愣。
那是内大臣苏克萨哈的一篇上疏。奏折中除了恭贺福临提前亲政这样的场面话之外,只讲了一件事,那就是为肃亲王豪格平反,希望福临能为豪格恢复名誉。
福临看到这份奏折,不由皱起了眉头。与其他奏折不同,苏克萨哈的这个本子,侧边并没有留下内阁的预批,而是就这样以一种原生状态躺在了这一大摞的奏折之中。
福临明白,这绝不是因为奏折数量太多而不小心造成的漏批。内阁里的这帮大臣,个个都心细如发,做事滴水不漏,岂有这样粗心疏失的可能?一本奏折递到皇帝手中之前,要先经过内阁数位大臣的联合批注,最后再由宰相审查,签字确认无误,然后方能交给皇上做最后的定夺。在这样一道分工明确、层层把关的流水工作线上,要出现一条“漏网之鱼”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现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很简单:苏克萨哈奏折中所提之事政治立场难以界定,情况太过棘手,内阁大臣们谁也不敢妄下批注,生怕一言过失就丢了项上人头。他们都是多尔衮一手带出来的班底,长久以来早已形成了一套“多尔衮式”的办事理念,对于这样带有强烈政治色彩的奏折,他们从来都是不附批注的。从前多尔衮在世时,他们看到这种为豪格正名的奏折都会选择直接压下来销毁掉,如今多尔衮没了,福临提前亲政,他们做事的方法自然也要有所变通。
对内大臣们而言,小皇帝的脾气性格还没有摸清,这时候来这样一个“烫手山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这次的奏折,刚好可以作为一种试探,一来探探小皇帝的心思,二来也可以摸摸他的脾气,看看将来如何与他相处……
果不其然,这种试探的方式很快就奏效了。
福临拿着奏折坐在桌前独自琢磨了不多久,便沉不住气出声把洪承畴与范文程叫到了跟前来。
“这本奏折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批注?”福临直截了当地问道,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洪承畴闻言故作惊慌的上前领回奏本,装模作样打开来细读片刻后又递给了范文程。范文程从他手里接过本子,也形式主义地翻开来看了看,接着就阖起来还给了洪承畴,脸上一副“你是宰相,你负责解释”的表情。洪承畴见了,不由皱眉,很是为难地朝范文程还了个眼色,又想把这个解释的责任推回给范文程。
福临坐在桌前,见两人当着自己的面挤眉弄眼的,不由脾气上头,没好气地打算了他们二人,道:“朕在等你们的回答!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吗?”
“皇上,不是这样的。”洪承畴见福临有些恼了,忙弯下腰低头禀报道:“苏克萨哈大人的这本奏折,上头所议之事关乎宗室,这是宗人府管辖的范畴,我们内阁实在不能逾越了本分。还请皇上谅解。”
“既然是他苏克萨哈递错了折子,那你们还呈上来做什么?”福临冷冰冰地反问道。
“这……”洪承畴有些为难地望了望范文程,示意要他来回答。
范文程知道这回自己铁定是躲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答道:“皇上,按说这本子,咱们内阁是该直接压下销毁掉的。但苏克萨哈大人折子中所言牵涉面甚广,这既可以说是宗人府的事,又可以说是朝堂上的事。臣等能力有限,很难做出判断,因此出于无奈,只好直接将这折子递上来了。”
福临听了范文程的解释,觉得勉强还说得过去,于是也不再深究,只说了句“以后不得如此。”事情便算揭过去了。然而不批注的事情虽然不追究了,但福临却没有打算立马放过他们,只见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又突然问:“那依你们看,苏克萨哈折子中所言,有几成可信?”
“臣以为,此事牵连甚广,需从长计议,深入调查后方能做出决策。”洪承畴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给了个中规中矩的建议。
“是啊,皇上,兹事体大,切不可轻举妄动。目前还是要以政权的平稳过渡为重。来日方长,其余的事,又何必急于一时。”范文程听了,也跟着附和道。
“对啊,皇上若有什么疑问,老臣以为,可以先召国史院大学士刚林过来,听听他的意见。毕竟,史书都是他负责编撰的,这里头的事情,想必他是最清楚不过的。”洪承畴见范文程与他意见完全一致,立即把刚林抬了出来,想要转嫁危机,拿他来当挡箭牌使。
福临闻言,默默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后别有深意地说:“嗯,你们与朕想到一处去了。这件事情,是要好好问问刚林才是。这份奏折就暂且压在朕这里吧。至于苏克萨哈那里,他若不问起,你们就权当没有这件事情。他若问起,你们就说……朕知道了。”
洪承畴没想到福临小小年纪处理起问题来竟有这样的决断,着实暗暗吃了一惊,他见状立刻应承下来,接着便与范文程一同退了下去,各自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继续处理文案去了。福临见他们答应得爽快,丝毫没有异议,心里却反倒觉得有些奇怪,感觉这两人背后定然有事瞒着他,但究竟是什么事,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
天色已然不早,福临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在胡思乱想上。眼看已经接近正午,可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却没做多少,福临望着这满桌的奏折,赶紧将心思收了回来,把苏克萨哈的奏折放到一边,专心批阅起了各省送来的急件。
做人难,做领袖更难,要做个贤明的统治者更是难上加难。自古明君不易做。纵观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统治,皇帝的数量没有几千也有上百,可勤勉贤达、可比尧舜的,却寥寥无几。要成为唐太宗、汉武帝这样的千古一帝,所要付出的汗水与脑力,实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福临这一批,就批了将近三个时辰。其间除了简单的用了点午膳以外,他的身子几乎没有离开过龙椅。一直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几个时辰下来,他只觉得自己头昏眼花,四肢僵硬,疲劳极了。
吴良辅在一旁伺候,见他精神不济却还在硬撑,忙端了热茶给他,轻声劝慰道:“皇上,喝口热茶歇会儿吧。这一口气吃不成胖子,时间还多得是,可别累坏了身子。咱今天可已经比昨天多批了这么两大摞了。”说着,便抬手比划了一阵,想要劝福临早些回宫休息。
“这么多的奏折,不批完朕不安心呐!”福临接过茶盏,疲倦地闭上双眼接着说:“这些公文里,有不少是加急件,还有不少是已经积压了一段日子的奏折。咱们看到的只是一张张写满了字的纸,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纸的背后,也许就是一双双迫切期盼的眼睛、一桩桩亟待解决的事情、一条条危在旦夕的人命。朕早一天为他们下批复,他们的困难就可以早一天得到解决,你说,时间多吗?”
“皇上,是老奴考虑不周,说话不过脑子了。不过,看您这样没日没夜的干,奴才这心里真的心疼啊!”吴良辅一脸真诚地说道。
“如果朕一个人的疲倦,可以换来全天下百姓的安宁。那么,这一点疲倦又算得了什么呢?”福临不是一个没有理想、没有追求的人,他从小就立志要做个明君,做一个像他爷爷一样的大英雄!
“皇上,您这种精神实在让老奴敬佩。老奴相信,您将来一定会是位名垂千古的好皇帝!”吴良辅适时地拍马讨好,总能赢得福临的欢心。他见福临对他的话很是受用,又接着说:“不过,皇上,您今儿晚上可还召了承泽郡王到西暖阁说话。如今酉时已经过半,咱们也该回宫用些晚膳了。”
吴良辅这一提醒,福临才恍然想起自己今日还约了硕塞,要他带岳乐来见自己。召见岳乐意义重大,他立刻放下手上的事情,火急火燎地起身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回身带上了苏克萨哈呈上来的奏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