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这做什么？都是我的好友。”

“与宗亲私下联系而已，乍看起来并不会出什么问题。可是君子要懂得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应当避免那些令人生疑的举动才是。二哥进出江阳公的私邸，需要警戒的远不止世子一人。您那些朋友明明知道却没有出面阻拦，看来也并非什么益友。如果他们还劝你拜访江阳公，那就更应该远离他们才是。”

沉默的气息在房间里涌动。没一会儿王琠放声大笑，打破了这片沉寂。这笑容是他故意为之，脸上竟不见一丝笑纹。王琠慢慢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潾，眼神里燃起怒火。

“我的好弟弟都开始帮我挑选朋友了，真是无微不至啊。你若是我的妾室该多好。”

“二哥。”

“为了你那个蒙古王子朋友竟敢威胁自己亲哥？”

“我这都是为了二哥你好。为了二哥，为了父亲和王家，为了王室，也为了高丽。”

“为了王室，为了高丽？我又何尝不想。可是，我所谓的王室和高丽可不是那个蒙古王子的，而是高丽人的。”

“他也是高丽人，是高丽的世子。身为宗亲的二哥怎能污蔑王室呢？”

“你说我污蔑王室？是谁把姑母打入冷宫？又是谁把当今王上的长子逐出京城？因那元成公主进献谗言，惨遭废黜和流放的贵族还少么？就连亲如母后的庆昌宫主[1]也被贬为庶人，这种有悖常理之事你都忘了么？我们之中，有谁对王室的侮辱更甚于那元成公主？我们称蒙古公主所生的蒙古王子为蒙古人，这也算得上污蔑？”

王琠气得脸红脖子粗，滔滔不绝，振振有词。潾直挺挺地抬起头，望着暴怒的二哥，眼神里透出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深沉和淡然。弟弟冷若冰霜的眼神反而更加激怒了本就容易冲动的王琠。

“快去禀报你的世子邸下。就说这里有密谋暗算公主和世子的无道王族，那个人就是你的二哥王琠！”

“二哥！这话若是被别人听见，王家该被灭门了。你这样还会害了姑母和江阳公。”

“所以我该感谢你帮我捡回一条命吗？敢情我的命就握在你手上了。我们还真是手足情深啊。”

“您若是密谋伤害邸下，就别再期望会有什么手足情深。”

潾平静地低声说道，语气却十分坚决。王琠终究还是忍不住爆发了，他像野兽一般凶狠地扑过去掐住潾的领子，潾紧扣着哥哥的手腕，因为太过用力，惨白的指节青筋暴起。两人如此对峙着，就在打斗一触即发时，父亲王瑛突然出现。看到父亲气势汹汹的犀利目光，两人忙不迭地分开，双手相握，低下头去。王琠依旧怒不可遏地哆嗦着下巴，父亲凌厉地看着他，随后视线又停留在潾散乱的前襟上。

“你们兄弟俩还知道自己出身于王室宗亲之家？居然跟市井无赖一样在家大打出手？”

“儿子惭愧。”

兄弟俩异口同声地认错，王瑛的声音冷若冰霜。

“琠，在房门外都能听到你的声音，万一再传到院墙外，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儿子只是气不过，方才潾……”

“这是在拿你弟弟做挡箭牌吗？不知道你的话会给家族招来灾祸吗？正如潾所说，到时候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幸免。”

王琠紧咬着嘴唇，自己当着那放肆小子的面受到父亲谴责，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虽然父亲紧接着也严厉地训斥了潾，说他不尊敬兄长还出言顶撞，但是沉浸在屈辱感中的王琠根本没有听到。最后，王瑛让两人各自回房反省。王琠怨恨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很是委屈，因为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就让自己和潾一样接受处罚。自己说的话虽然危险，但胜在志气满满。父亲不也有过同样的想法？作为贞和宫主的弟弟，父亲应该比任何人都更加看不惯那个蒙古王子和他的母后。但王瑛没有安抚二儿子，只是转身走出房间，停在门口背对着儿子们低声说道：

“宗室子弟不涉党争朝政，我们这些与王上血缘更近的宗亲更是如此。尤其最近局势微妙，万不可轻易出头，卷入派系之间的斗争。”

父亲刚一离开，凝重的气氛便弥漫在两人之间。怒气难平的王琠咬牙切齿地说道：

“只要你跟在世子身边，就别指望我顾及兄弟情谊。”

潾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做任何反应，王琠用力踹开门走了出去。门咯吱作响，潾也没有把它关上的意思，就那么伫立了一会儿。妹妹玬轻轻关上门，两手攥在胸前满脸担忧地看着他。潾对着妹妹苦涩地笑了一下。

“被父亲训斥了吗？”

玬心生愧疚，刚才被两位兄长剑拔弩张的架势吓到，她跑去找来父亲。看到哥哥们被罚禁足，才意识到是自己太冒失了。但是三哥却温柔地回答道：

“父亲训斥得对。”

“二哥发那么大的火，我好害怕，没多想就告诉了父亲……”

“没事，是哥哥们不好，不应该让你看到这种场面的。”

“三哥你……”

玬带着一点埋怨看向潾。她喜欢潾哥哥，虽然沉默寡言，却是个温柔的人；她也喜欢琠哥哥，虽然脾气有点暴躁，但开朗率性。她深爱着两个哥哥，所以今天看到两个人像要决裂，感到既陌生又害怕。虽然以前就隐约觉出二人的关系出现了裂痕，但动手冲突还是第一次。细想兄弟俩撕破脸的缘由，玬觉得是三哥的不是。

“……就那么喜欢世子邸下吗？喜欢到不惜跟二哥翻脸？”

潾无声地笑了，妹妹的话听起来就像责怪迷上妓女而冷落原配的男人。喜欢吗？当然喜欢，但不是因为他长得美，也不是因为他头脑聪慧，更不是因为他高贵的身份。

“世子拥有统领高丽的资质，我相信他配得上未来的王座。”

她从哥哥的神情中读出了深厚的信任。话已至此，玬也无法继续谈论有关世子的话题。

潾哥哥，即使世子邸下对你来说再怎么可敬可护，与琠哥哥也应当兄友弟恭才是。换做是我，我会爱护自己的兄弟，就像爱护邸下那样，不会为了邸下而辜负手足情谊。

看着潾若无其事地坐下，翻看起书桌上未读完的书，玬默默在心里说道。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搭在书上的手、挺直地靠在椅子上的背、眉毛甚至瞳孔都没有再动，好像连同处一个房间的妹妹也忘记了。最后，玬小心翼翼地提起窸窣声响的绸缎裙，安静地走出了房间。

为了缓解郁闷，潾深吸一口气，下沉至丹田后再慢慢地吐出。被世子邸下数落了一句，立马就把火气全撒在自己身上的二哥太过天真了。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合主动策划阴谋，主使肯定另有其人。潾意识到，二哥背后还有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在暗中操作。他想保护世子和二哥周全，也必须要找出借推二哥继位以倾覆世子的幕后黑手。

“王珊，她肯定知道二哥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想到大胆将箭头对准自己的珊，潾再次深呼吸。她明明知道幕后主使是谁，还照常出入金果庭，留意自己和世子的动向，这个姑娘着实让人不安。她是真心愿意为世子做事吗？想到她那黑曜石般闪耀的瞳孔，就算自己想信她，也找不到值得信任的依据。

想要同时守护住邸下、兄长和家族，当务之急要弄清楚那丫头的真实想法。

潾固定在书上的视线终于松动，往下继续扫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