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璘不得不自嘲。同情心那种感情,不适合他!女人之于他,不过是用来达成目的的工具,不是吗?就连那唯一一个瓦解了他心房的女人也是如此。那种完全不适合他的羞耻情感,也许起始于几天前见过的某个女人的清澈眼神。那是一双冰冷而又满含悲伤的眼睛。
“全都交于承旨大人去办吧。”
她如此说道。那个女人因为抛弃自己的丈夫而舍弃了自己珍爱的兄长。但是那个女人,也就是王玬的眼神却太过干净。
宋璘到开京去见她的契机,正是那个不过是手中玩物的瑞兴侯王琠说从妹妹那里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并给他看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就是,她通过不可告人的途径得知自己的三哥还活着的消息,如果三哥去找二哥,那么请务必让他来找自己,因为有要事相告。看到那封信的瞬间,宋璘脑海中灵光一现,一阵战栗贯穿全身。于是,他便匆忙赶赴开京。王潾还活着,就是那个在碧澜渡被前王杀害的王潾!宋璘对他的生还感到异常欣喜。活着并奔走于某地的王潾和他妹妹急切而隐秘地想要传达给他的内容,肯定会成为撕裂前王胸口的武器,会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即使不知道那是什么,宋璘依旧凭借敏锐的直觉闻到了浓厚的不幸的味道。另外,那种不幸全部都会由前王承受。但是,玬并没有轻易把信息泄露给兴奋的宋璘。
“我清楚地知道,承旨大人策划阴谋,想要借此离间两位殿下。不管是畏兀儿文字的密函事件还是金宝玺印事件,我也都有所耳闻。”
玬的态度远比看上去更加强势,她斩钉截铁道。宋璘遗憾地对着她摇摇头,说道:
“您这样想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娘娘,您误会了。”
“误会?我甚至知道,那件事情败露之后大人被关押在了行省,还说这是误会吗?现在也是一样,将主上殿下请去大都,同时教唆我哥哥折磨前王殿下,不是吗?”
“小人确实和那些图谋不轨的人待在一起,这件事小人不否认。但小人之所以假装与他们为伍,是为了打探谋害前王殿下的奸计,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这件事前王殿下也很清楚,甚至还亲自命小人如此行事。”
就是担心会遭到这样的反驳,所以他还带来了謜的亲笔书信。宋璘把信件拿给她看,玬确认过謜的字体和印章之后依旧半信半疑,有些慌张又有些不痛快地看着他。看清楚了吗?宋璘询问似的挑了挑眉。玬开始动摇了,不待她疑心其他,宋璘一鼓作气展开了攻势。
“我之所以如此着急地赶来这里,就是因为前王殿下处于非常危险的局势之中。这件事不是关乎失去王爵的问题,而是比那更加严重。”
“那是什么意思?大人的意思是,还有人蓄意伤害殿下的玉体吗?”
她的嘴唇微微有些发抖,宋璘确定自己占据了主导权。
“大概两年前,殿下和王子们一起前去观赏杂剧,结果遭遇变故。那件事,想必您也有所耳闻吧?幸好殿下平安无事,并且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将事情掩盖过去了。然而,那件事不过是个开端而已,前王殿下一直都处于危险之中。”
“是谁那么大胆?不会是王上指示的吧?”
“必定不是。”
“难道侍卫们都是摆设吗?皇室呢?”
“那个刺客不是一般人。即使皇室增派侍卫日夜守护殿下,那人依旧可以穿破防线进入其中。那个人是……”
“那个人是?”
“小人惶恐……那个人就是绥靖侯。”
啪嗒,她的手放在桌子上,衣袖中的手指瞬间颤抖了一下。
“怎,怎么会这样。我哥哥已经消失十几年了,他大概早已去世了……”
玬的视线慌乱地动摇起来,同时避开宋璘的目光,但并不是因为她察觉到了宋璘的谎言。她慌张到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接着,她调整好表情,沉了一口气说道:
“即便哥哥还活着,他也必定不是会加害前王殿下的人。”
“小人也清楚绥靖侯的为人,娘娘。”
宋璘用充满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小人曾经与绥靖侯秘密共事。他是怎样的人,是怎样侍奉前王殿下的,小人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没有看到绥靖侯差点在前王殿下面前丧命,或许,小人也会抱着和娘娘同样的想法……”
“差点在殿下面前……丧命?”
“绥靖侯当时遭到拿着粗棍的数十名彪形大汉的围殴,瞬间皮开肉绽,四肢都断了。场景惨不忍睹,小人不得不把脑袋转向了一边。那时候,小人以为绥靖侯已经死了。”
“你说那是殿下的命令吗?”
“就在他眼前,就当着绥靖侯的面。”
呵,玬倏地屏住呼吸。看到她面色铁青,宋璘便胸有成竹,她已经完全上钩了。
“虽然说是谋逆罪,但是小人很清楚,绥靖侯是不会背叛殿下的。也许,殿下还有别的理由吧,一个不得不除掉绥靖侯的理由。”
“啊啊,殿下居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不惜如此,也要得到那个人!”
她用一只手撕扯般摁着胸口。宋璘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一下子就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而后大为吃惊。就连他自己也只是隐约猜想过前王、王潾和贤瑷宅主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但是她却了解得很清楚,这是他没有想到的。既然如此,那么还能再逼近一步。宋璘径直攻击能够彻底撼动玬的敏感部分。
“绥靖侯被打得半死不活,险些丧命,他不单单只是想用这段悲惨记忆来折磨殿下,该是还有其他理由吧,有必须从殿下那里抢回来的某件东西。”
“啊啊,可怜的潾哥哥!那个人,已经不在殿下身边了……”
她的眼睛里开始涌现出泪水。陷入震惊的她放松了警惕,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准确地传进了宋璘的耳朵里。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女人知晓的信息比他预料的要多得多。
“如果您知道绥靖侯在哪里,或者知道可以找到他的方法,为了殿下,请务必告诉小人。因为这件事十万火急。”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她无力地倚靠在桌子上,捂住脸颊,只是一味地摇着头。宋璘也清楚,她并不知道王潾的行踪。她想要隐秘地传递给哥哥的口信到底是什么,这才是他想听到的内容。但是,宋璘并没有当面问她。因为他非常确信,她会因为克制不了自己迫切的心情而主动讲出来。果然,她艰难地把手从流淌着泪水的脸上挪开,如他所愿地开口说道:
“潾哥哥……如果从殿下那里找回自己想要的东西,会不会安静地离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