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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过后,且看繁华 长亭相别
作者:方如梦 时间:2018-05-18 03:56 字数:4375 字

  萧凤鸣出发的时候,天色尚早,非但没有那刺眼的阳光,反而是阴云压城彤云密布。大概是要下雪了吧,萧凤鸣看看天色。

  王氏夫人带着稚子站在门口,默默的给萧凤鸣送行。

  萧凤鸣轻轻握住夫人的手,王氏夫人的手冰凉而又轻轻的颤抖着。儿子尚小,不大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攥住母亲的衣角有些怯的看着萧凤鸣。

  王氏夫人有些哀怨的看着萧凤鸣:“凤郎,我们大可以去求求皇后,让你留在正阳城。”

  萧凤鸣看着王氏夫人,有些话,到了嘴边却也不敢多说,只是轻轻将夫人鬓角散落的秀发挽到耳后:“阿瑜,世间有很多事情,由事不由人。你我少年结发夫妻,两心相通,我所做的事情你怎会不理解?”

  王氏夫人落泪道:“司州土瘠人窭,你一个人去了,食宿行走,该怎么办呢?”

  萧凤鸣叹了口气:“我一个人,处处简单方便。反而是你,我这一走,家中老小全部靠你,真正不易。”

  王氏夫人垂泪不答。

  萧凤鸣看着王氏夫人,良久,终于松开了夫人的手,轻轻摸了摸小儿子的头,不再说什么,翻身上马,不再回头,终是一抖缰绳,转身朝城门方向走去。

  就在这一刹那,萧凤鸣突然理解了父亲当年一个人离开家的心情,不管父亲萧昭衡此刻身在何处甚至生死如何,他在这转身后的一刹那,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萧凤鸣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心里面却是没来由的轻松了起来。

  人生在世,父母妻儿,家族君王,处处束缚。若是没了这些束缚会怎样?萧凤鸣想,恐怕就是如自己现在这般不上不下的心情吧。一边是离愁,另一边却是有些奇特的解脱的感觉。

  萧凤鸣看了看自己的行礼,若是此刻有酒该是多好。那些传说中的剑侠们,一般都是一人一马一壶酒,便如自己此刻。

  抬头,正阳城门已在眼前,城门口有一壶酒。

  拿着这壶酒的人安然坐在城门口,微微仰着头看着远处的烟秀山。那泰然自若的神色与用不染尘的青衫仿佛是这大雪之前沉郁的清晨唯一一抹让人安心的颜色。此人正是王宽远。

  萧凤鸣任由马缓缓的往前走。凝视着王宽远,心中五味陈杂,乍看时王宽远与这正阳城之间是那么的不和谐,然而终于渐渐地,王宽远终于与正阳城融为一体,成为大正国历史上浓墨重彩不能不提的人物,大正国与王宽远之间,互相造就,互相影响,互相纠缠,就仿佛大正国的贵族们一样,互相生成,互相影响。若是要剥离,要改变,就得付出代价。

  这代价是否值得?

  萧凤鸣停住马,王宽远转过头来,冲萧凤鸣微微的笑了,萧凤鸣凝视着王宽远眼中的江山,这江山波澜壮阔,然而这江山是否一定是大正国的国运与未来?

  无论如何,大雪将至,萧凤鸣想他终于能够安然的在一个偏僻之地冷眼去看这硕大的舞台上,这空旷的正阳城中的风雪了。

  风雨飘摇,与他何干?

  然而风雨飘摇,他一人又怎能独善其身?

  萧凤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天宽地阔。只是此刻的天地之间,只剩送别而已。

  萧凤鸣徐徐下马,看着王宽远。

  王宽远神色宁静舒缓,慢慢站起身来,将手中的酒倒在一个古色古香的杯子中。

  萧凤鸣轻轻叹了口气:“我最近很是愤世嫉俗,只觉得各色人等俗不可耐不堪为伍,所以一心想远离正阳城,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司州去。恒之这番举动,却又让我觉的正阳城中颇有清新脱俗尚可留恋之处。”

  王宽远微笑了:“人世间的事情,不都是这样么,都是俗人,互相嫌弃,却又互相离不开。”

  萧凤鸣嘲讽道:“互相离不开?我看却未必,恒之马上就会看不到自己不想见的人了。”

  王宽远波澜不惊的抬眼看了一眼萧凤鸣,继续慢慢倒着手中的酒:“我思量很久,很久,自己也不知道未来究竟是福是祸,然而人世间的事情,很多时候当断则断,此刻不断,往后只怕会有更大的灾祸出现。”

  酒已经斟满,王宽远端起酒杯看着萧凤鸣:“茂弘此去远游越司州,一路山川修且广,不如饮了此酒,以壮行色。”

  萧凤鸣不多说什么,接过酒,一饮而尽,这酒香甜甘醇,是不可多得的佳酿。萧凤鸣将杯子还给王宽远:“恒之,凡事终有定数,来日苦短,去日苦长,司州也好,正阳城也好,城里城外,日子皆苦,我劝你自己也喝一杯以壮胆色罢。”

  王宽远听了这话,微微笑道:“司州也好,正阳城也好,倏忽岁月一晃而过。茂弘的话说的极是。”说着,抬手给自己慢慢倒酒。

  萧凤鸣想了想,又想了想,终于还是说道:“恒之,有些事情急不得,急则生变。”

  王宽远缓缓摇头:“茂弘,有些事情,总得有人踏出第一步,才可以说后面。倘若始终没有人跨出这一步,只怕往后更加难。”

  萧凤鸣叹了口气:“事缓则圆,有些事情,你走得越快,就离目标越远。”

  王宽远看着手中已经斟满的酒杯,微笑道:“茂弘,你是国之干城,虽然你我不乏意见相左之处,却到底殊途同归,往后岁月,有些事情还需仰仗茂弘。”

  萧凤鸣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宽远:“谈何仰仗。司州土瘠人窭,凤鸣此去,闲散逍遥,只望三年后恒之能帮我说说好话少收点司州税赋便感激不尽。恒之在朝中的种种大事,只怕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帮不上什么忙。”

  王宽远微笑,缓缓喝了杯中清澈的酒:“司州土瘠人窭,唯酒可饮,箕可用,兵可使。”

  萧凤鸣冷不防听了“兵可使”三个字,心中不由一动,疑窦丛生,然而任由眼中精光闪现萧凤鸣却并不答话,只是凝视王宽远,王宽远话中有话,一定不是空穴来风之语。

  王宽远也看着萧凤鸣,脸上却是一片波澜不惊的和煦:“茂弘,司州乃是侨郡,虽说土瘠人窭,然而对于南北来的流民来说,算是不错的好地方。只是司州因着贫苦只故,自从建州以来都是别处刺史兼领,从未有刺史好好的开府建牙。是躲在司州山水之间纵~情饮酒,还是好好的招募司州流民成为朝廷劲旅,取舍全在茂弘的心中。”

  萧凤鸣并不回答,敛了眼中笑意,冷冷的看着王宽远。

  王宽远却并不以为意,微微笑道:“茂弘,你这司州刺史,乃是堂堂的领兵刺史,武将班底只要你报上来,我无有不批的道理。虽说朝廷不能给你钱粮资助,但是有官何愁无钱?只盼你在司州能够为国家练出一只劲旅来。”

  萧凤鸣看着王宽远,沉默不语。此刻虽然冷风扑面,然而萧凤鸣心中却一时炸开锅一般五内俱焚。萧凤鸣本以为自己提出要离开正阳城,全是自己面对着岳父王机谋反这一消息时明哲保身的临时举措,此时此刻,却终于明白,皇帝程沂早就有此心了。外放司州,想必是程沂和王宽远早就商议好的处置,就看时机合适说出来罢了。

  萧凤鸣只觉得五味陈杂与心若死灰两种感觉在心中沸反盈天,所有的语言已经无法表达此刻自己的心情。扪心自问,萧凤鸣自认为自己一片赤胆忠心对着程沂,然而程沂却竟然与王宽远背着自己商量出来这番决议,那被程沂背叛了的屈辱混杂着苦涩委屈不甘愤怒种种感觉一时间直冲天灵盖,难以泯灭难以平息。

  王宽远皱着眉头看着萧凤鸣,仿佛对萧凤鸣对此事的刚刚领悟也有些惊讶。然而这等事情却也终于是无处安慰,无可安慰,只能倒一杯酒递给萧凤鸣而已。

  萧凤鸣接过酒一饮而尽,心中种种复杂终于被这酒浇灭了一点,理智慢慢回到额头,眼前的人和事以及那正阳城硕大的城门也终于在方才阵阵发黑的视线中渐渐清晰了起来。萧凤鸣咬紧牙关道:“我与恒之都是尽人事而知天命而已。司州我并无任何根基,白手起家经营司州谈何容易。我才疏学浅,万万不敢担此重任。当初请求离开正阳城,原本也并不为了练兵,只想找个清净地方自己寄情山水间而已。恒之,你说的大事,我担当不起。”

  王宽远看着萧凤鸣,终于叹了一口气:“茂弘,你乃是国之干城,却如何说这些话?”

  萧凤鸣额上青筋跳动,并不回答。

  王宽远看着萧凤鸣,叹了口气,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呷了一口:“茂弘,你可是为了司州之事责怪天子?”

  萧凤鸣冷冷道:“我哪里敢。”

  王宽远摇头:“司州之事,的确如你所想,天子与我筹划已久。这个地方地处正阳东北部,自环朔二州起,三千余里,流人万计,布在司州。这么多流人,直至今日,各自为寇,动辄抢劫沿途南来北往的各路商贾,已经成为大正国的祸患。天子关注司州已经很久了,但是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去司州。若是平庸无能之辈去了,不但无法将司州力量用于朝廷反而会招致大员被杀,朝局动荡。若是让包藏祸心的人去了,一旦将司州流寇用于私心,那更是将大正国东北地方置于危难之中。是以为了司州的事情,天子昼夜思索,放眼本朝,除了茂弘,再无第二个合适的人了。”

  萧凤鸣听了王宽远这番话,虽然渐渐平静下来,然而恼恨之情,却始终未能平复:“天下间的事情,到了恒之口中都有道理。”

  王宽远苦笑道:“茂弘是个讲道理的人,关于司州之事,我也并不敢信口雌黄,你且想想这番道理对还是不对?”

  萧凤鸣皱眉道:“道理是不错,然而若是天子在这之前对我明言,我自然万死不辞,星夜赶去司州为天子解忧,何须用如此手段?”

  王宽远摇了摇头:“天子不是用手段,而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得仓促决定让你去司州。你且想想看,若是筹划已久,你的度支尚书一职,总得先找个人接手,大正国的财政方才不乱。然而事情并不是这样,仓促间你这一走,度支尚书一职立刻出缺,眼下朝中并无现成可用的人才,这度支尚书的实际职责就成了我的事情,临时查看账目执掌财政,这担子我想起来就苦不堪言。所以种种迹象,只要茂弘仔细去想,便能明白这件事情的发生乃是仓促之间的决定,并不是深谋远虑考虑成熟之举,你想可是?”

  萧凤鸣看着王宽远,并不说话。王宽远于是接着道:“茂弘,天子之前有让你去司州的心不假,但此事却还只是万千念头中的一个,并未仔细思量,否则事关重大,怎会不与茂弘商量?只因此番王机谋反太过突然,你当时又提出要卸任出京,天子也是一时急切之中仓促决定将司州重任委托与你,与你提出离开正阳城时的心情如出一辙,你又何必质疑天子对你的用心呢?”

  萧凤鸣看着王宽远,王宽远喝了一口手中的酒,叹了口气,看着远处的烟秀山道:“茂弘,天子给你三年时间在司州不收赋税。在这乱世中,三年已经是很长的时间了。三年之后,斗转星移,谁知道会是怎样?假如上天给你我多一点时间,我必定辅佐天子,稳定朝局,开创大正中兴霸业,茂弘你也一定会在司州练出一支足以荡平北方各国的劲旅。然而这乱世中,时间是太过奢侈的东西,三年已是太多,也许三年之后茂弘重回朝廷执掌尚书令一职也未可知。”

  萧凤鸣沉默半晌,终于轻轻叹了口气,翻身上马,看着王宽远,王宽远微笑着将酒壶交到萧凤鸣手中。萧凤鸣拿壶轻轻敲了敲手中佩剑,终于开口道:“恒之,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在朝堂上庸庸碌碌,除了给自己平添烦恼之外,一直没什么作为,想来想去,人生苦短,我又何必作茧自缚,大正国有你做国士,就自然容得下我去当我的名士。多谢你此番送我之情,我去司州后,一定会将司州的好酒带给你尝尝。”

  说罢,萧凤鸣不再去看王宽远,按辔朝正阳城门方向徐徐前行,手中佩剑轻轻敲着酒壶,在这阴云密布的天色中敲出一阵清脆的叮叮当当之声,伴随着马蹄声,终于渐渐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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