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听得一疑,扭头看了程素微一眼。她刚才只是报喜说被陆先生收为弟子了,可没说是入室弟子,白氏是如何知道得这样详细的?想到这里,老夫人便明白了,她二儿媳妇这是拿着大儿媳妇当枪使呢,是不想让她二房庶出的素微丫头出头。
老夫人虽然更偏爱嫡出,但到底都是程家血脉,何况是可以预见会大有出息的丫头。看着此时白氏怀里哭得都快哭晕过去的程文英,老夫人皱着眉头对程素微道:“素微,把你的腿脚也给你大伯母瞧瞧。”
程素微忸怩道:“祖母,这不太好吧。”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愿意吗?让大家都瞧瞧,你伤成什么样子。”老夫人大声道。
程素微拗不过,只好将裙裾撩起。刚露出小腿,屋中便听得重重的吸气声。只见一道道血痕已经干涸在小腿上,那膝盖处,更是布满可怖的淤紫青肿,触目惊心。
白氏看得话都说不出半句来了,程文淑也不敢去看那伤口,程文英更是连哭声都停了下来,苍白的脸也泛起了一丝红色——比起这样的伤,自己的伤倒是小题大做了。
老夫人惊得声音都颤抖了,眼泪都快流了下来,竟没想到陆颐真这么歹毒,居然把一个五岁小女孩也折腾得这么狠,不由得又是愤恨又是怜惜,忙走下软榻去抱程素微,直叫道:“你这傻丫头,都伤成这个样子,怎么也不见你喊一声痛,哭上一声!怎么也不去治治伤,反倒为着孝来给我这老家伙请安,去逗我这老家伙开心!”
越说老夫人便越是心痛怜惜。这个孙女,是真真的傻啊!
老夫人咬牙切齿地说:“老身要去会一会这个所谓的先生,给我孙女们讨回公道!”
程素微见老夫人这样激动,立马便将裙裾放了下来,道:“都是素微不好,让祖母担心了。祖母不用如此,这个伤还好,只是看着严重,其实不是很痛,等涂了药很快就会好了。”
这话一出,老夫人才想起此前程素微才受过一次烧灼之痛——她的手被烫到尚且觉得很痛,何况烧灼在娇嫩脸蛋之上,那种切肤之痛,夜夜折磨,确实比现在膝上的伤痛得多了。
见程素微这样乖巧懂事,老夫人摸了摸程素微脸上的纱布,盈在眼眶的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傻丫头,痛就该说出来的。”
程素微窝在老夫人的怀里,目光微微闪了闪,很快便又消失无踪。
“祖母,素微不痛,真的不痛。”再痛,哪有那滚烫香炉的灼痛,哪有那嘲笑目光的刺痛,哪有听闻他死讯的心痛,哪有那剜眼割舌、白绫覆颈死惧的痛……经过那些之后,她真的不痛。倒是重生这一回,尝试到了被长辈疼爱的感觉。
这一晚,程素微第一次被留在老夫人的院子里过夜,由老夫人的大丫鬟福慧亲自带人照料,真是前所未有的待遇。
不过程素微因为接连受伤,又在凉亭受了寒,当夜便发起了高烧,一晚上噩梦连连,梦到的全是前世的事,仇人们丑恶的嘴脸纠缠着她,连她来到了今生仍不肯放过。
高烧不退、胡话连篇,连老太爷、老夫人都惊动了,一伙人忙了一整夜,到第二天中午程素微才渐渐退烧。醒来后,程素微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愣。
因为她在梦里,又看见了那坚冷的俊容,又听见了那低敛的嗓音——
刚硬冰冷的心再次感觉到阵阵的疼痛。
生病的人总是会变得有些感性。只是当程素微看见前来探病的冯氏和程心蕴,这种感性瞬间便消亡殆尽了。
冯氏和程心蕴等人心里不痛快,面上嘘寒问暖了几句便匆匆辞别而去。陆颐真倒是来得勤,给她带来了治病的丹药,还非要盯着她服用了才肯走,弄得她都有些受惊,成天担心那药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药的功效,又抑或是现在程素微已经成为了老夫人可心的孙女,伺候的人都尽心尽力的原因,总之病来得凶猛,去得也快,不过三天功夫人便又龙精虎猛了。
第四天一大早,陆颐真便风风火火地来了,将程素微带回了她的碧涛苑,那花瑞、翠桥等丫鬟自然也一并跟着去了。
当天,程素微正儿八经地认了陆颐真做师父,开始跟着她学习知识。
程心蕴自然也在,见程素微果真要与她一道学习,心里别提有多不得劲了,于是挖空了心思地向陆颐真提意见:“先生,如今四妹妹的病才将将好了些,这么快就开始上课,未免太辛苦吧,不如再让她休息一阵子。”
陆颐真一句话便拒了:“我知道你心痛妹妹,但做我陆颐真的弟子,可没那么娇气。”
“先生,我跟四妹妹的学习进度也不一样,是不是该错开来?免得互相打扰。”
陆颐真还是那一句“我的弟子可没那么多娇气”打发了过去,顿时让程心蕴气苦。
于是程心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颐真吩咐丫鬟,在本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碧涛苑书房内,多安置一套桌椅和文房四宝,气得她火冒三丈,一整个上午都无心听讲,连先生布置了什么功课都没有听见。
辞别陆颐真的时候,程心蕴还在心里想:这程素微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厉害?就连她娘亲都栽在她手上,被祖母逼着处置了办事不力的妍芳。虽然只是罚了一个月的俸钱,但到底是被狠狠下了面子啊!倒是那大房,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明明陆先生又给了他家程文淑一次机会了,但还是没有通过陆先生的考较。
等送走了程心蕴,陆颐真便来到程素微面前道:“今后为师的起居饮食,就交给你来安排了,可有异议?”
程素微冲口而出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陆颐真闻言剔了剔眉,“这句话,是什么人教你的?”
程素微这些天在状况外,闻言一惊,当下便知自己失言了,无奈将之前杜撰的御厨老宫女又抬了出来。
陆颐真打量了程素微一番,笑了:“看来以后会有口福了。不过你这么小的身量,上灶做菜未免有些危险,你只要在旁边指挥厨娘做就行啦。嗯,你就从今天的午膳开始吧。”
“是。”程素微应道,“就怕素微做的不合师父胃口。”
“无妨、无妨,为师甜酸咸辣都吃得,从不挑食,只别让为师吃苦就行。饭后未时你再来这里等为师。”说着,伸手摸了摸她头顶,弄乱了她的丫髻,这才哼着小曲踱步走了。
等陆颐真走了,程素微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刚才师父的意思,难道是要给她开小灶?
陆颐真走后,程素微立即便找来一个粗使丫头让她带路,来到了碧涛苑的小厨房。
那里早有人在忙碌,是个四十来岁的婆子,正在处理刚刚从大厨房拿回来的食材。见程素微来了,立刻跑过来行礼,自说是夫姓罗,大家都叫她罗婆。
程素微便跟她说明了来意,又说从今往后便由她管着这处厨房。罗婆点头如捣蒜,讨好地让过路,将程素微请进小厨房,等她进内之后,则跟在后头说:“四小姐年纪还小,这切菜切肉、烧火炒菜太危险,还是由老奴来就行。”
因着小厨房是陆颐真来到府上之后才新造的,物什都还簇新干净,地方虽小,各类调料、锅碗瓢盆都很是齐全,程素微对此十分满意,对罗婆颔首道:“有心了,调味和火候我来掌握,其他的就有劳罗婆了。”
程素微说罢,转身去翻看放满了食材的竹篮。只见里头放了一只处理好的生鸡,一个腌制的辣白菜,一大块上好的五花肉,几个鸡蛋,居然还有此前储藏好尚饱满的玉米。碧涛苑就只有两人用膳,这食材倒是丰富。
程素微想了想,便吩咐罗婆将鸡拆肉腌制,用鸡骨来熬高汤;将五花肉切好,加了调味腌制一段时间,与辣白菜在一起煎煮了;把鸡骨剔除,又将玉米粒分出来放入鸡汤中,再放少许鸡丁,打了个蛋花,勾芡调成羹汤;剩下的鸡蛋则兑上放凉的开水,加入腌好的鸡肉蒸了。
两人两个菜一个羹汤,虽是最简单便利的家常小菜,却是香味四溢。五花肉煮的软烂,带着辣白菜的鲜辣,吃多了也一点不会觉得油腻。鸡肉蒸蛋有着蛋和鸡肉的嫩滑口感,还夹杂着蛋香和花生油的香味,清淡之中让人满嘴生香。那羹汤看着简单,但花的心思最长,用鸡骨和其他配料熬煮了好久,又滋补又有着玉米的天然甜味和嚼劲,饭前饭后喝最是爽口。一顿饭下来,吃得陆颐真很是开怀,边吃边还夸赞程素微手艺了得,饭菜吃得一点不剩。
程素微暗暗好笑,总觉得这个师父和她似乎对调了年龄,她比自己更像个单纯天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