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颐真指着那鸡肉蒸蛋道:“这道菜虽看着清淡,但味道真是极好的,这几个菜之中我最爱吃了,下次你还做这道菜吧!”
程素微闻言,只觉得眼前晃了一晃,抬头看去,只觉得眼前的陆颐真变换成了另一个人的相貌,也是这样淡淡地对她说话。
那时他不知经历过什么,早变得喜怒不形于色,但吃了那道菜,却说让她下回再做。
“等我把你娶回家了,你就天天跟我做这道菜吧!”
那时的她容貌那么丑,身材那么胖,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和颜悦色地对她说话了。那句话,实在是她那辈子听过最动听的。她那时竟庆幸自己听了程心蕴的话学了一身的厨艺。
程素微愣神的时间有些久,陆颐真见她不应,神色也有些奇怪,便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问:“怎么了?”
程素微这才回过神来,“没事,只是听师父说喜欢吃,心里高兴罢了。”
吃过午饭,两人便各自回房午休了。刚进了屋,翠桥便跑过来委屈地道:“四小姐,这个月都要到下旬了,我们屋里的人一个都没有收到月钱,刚才我去账房问了一下,却被教训了一通给赶了回来。”
程素微看了花瑞一眼,见她瞪着翠桥,便问:“那我的月钱收到了吗?”
花瑞点点头,“小姐的月钱我已经替你收好了。”
“那你将我的月钱先发给大家,下午你再替我去催催。”虽然程素微也知道,这么催是完全没有用处的。
花瑞应了,又道:“我的月钱小姐不用给我,反正我平时也花得不多,够用,倒是下个月冯老大人寿诞,小姐你还得备着贺礼呢。”
程素微摇了摇头,她心知肚明,冯氏之所以扣留了她屋里丫鬟们的月俸,为的就是让她没有余钱去置办贺礼,届时好出一番丑。如果没猜错的话,冯氏还是会像上辈子那样,除了扣留了她这里的月钱,还扣下了范姨娘那边的。
“没事,你照办就好。我年纪小,送给外祖父的大寿贺礼也花不了几个钱,都下去吧。”
程素微口中所讲的外祖父,自不是冯府的家生奴仆,而是指嫡母冯氏的父亲,当朝礼部尚书、文学大宗师冯正霖,也是程素微父亲程子翰的座师。当年程子翰正是得他朱衣点额,高中进士榜眼,并将最疼爱的幺女冯世韵许配给他。
程家能得这一门亲,确实是高攀了的,也是靠着冯正霖的人脉关系,程子翰才得以在短短十年不到里便升任礼部主事,在京中成为新贵。
程素微作为程家的庶女,也只能认程心蕴的外祖父为外祖父,他六十大寿自然得跟着家人们前去祝贺。当年祝寿被羞辱的往事,程素微可是历历在目!
午后,程素微准时来到书房等待,陆颐真不多时也到了,只是不知为何,她手上拿着的却不是上午讲解过的书,而是一份邸报。
陆颐真拉来了椅子和她坐在一处,一字一句地读起了邸报,顺带教她认认这上面的字。程素微上辈子是认得些字的,加上现在年纪小、记忆力好,读了两遍便将邸报上的字认全了。
那邸报几乎通篇是歌功颂德的文章,还有几篇御史谏言,以及各地近日所发生的大事,诸如南方旱灾、西北地震,还有人在京畿南面发现痘疮患者的踪迹,遂有官员上书朝廷,希望能在痘疮演变成大范围疫病前加以防范。
时人闻痘疮色变,程素微看着手中的邸报,神色有些凝重,陆颐真谈及痘疮,也是连声叹气,说先帝时曾有痘毒流行,病死者十之八、九,于是便跟程素微漫谈起痘疮之害来。
陆颐真将邸报上的内容解说得十分详尽,还对外发散了许多知识,程素微实在受益良多。一面听陆颐真讲课,她心内一面在琢磨:还真没想到,这个师父是真心教导她的,并不是因着与冯家的关系特意来为难于她。想到这里,程素微顿时一阵鼓舞,既然今生有缘拜在她门下,她必不辜负。
时间飞逝,很快便又将近饭时。程素微听得正津津有味之际,陆颐真看了看窗外天色,讲课时严肃的神情忽然为之一变,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来。
“乖徒儿,为师饿了呢!”
……
这些时日,程素微都在连轴转,陆颐真除了教授课业之外,还特意教了她一套太极拳,那动作不急不缓、圆融舒展,据说可以强身健体。陆颐真在教授时还郑重嘱咐:太极天人合一,乃是修身养性的妙事,讲求的是“日子有功”,从开始练习之日起,不可一日间断,待时日久了,自然便懂得运用防身了。
程素微目前是看不出来有什么效果,但既然可以防身,便坚持每日不辍地练着。
中间范姨娘来过一回,告诉她已经将脱籍一事转告姥爷一家,又埋怨了一下冯氏扣留她月钱的事,程素微只让她稍安勿躁。
时光如白马过隙,转瞬即逝。这一日初八,冯老大人六十岁大寿,程家隆重以待,老太爷、老夫人亲率三房儿媳孙辈浩浩荡荡前去祝寿。
冯府寿宴,京中贵家望族几乎都倾巢而出,车水马龙、红烛如昼的景象看得程素微眼睛生痛。上辈子的程心蕴都已经有这样的家世了,却仍旧不肯放过她小小一个庶女。她既能如此歹毒,那今生的她便用这双素手去扳倒此处繁华又如何!
因还未到入席的吉时,男子留在前厅叙话,女眷则被引到了后花园中小聚。
程心蕴今日穿的是京城有名的苏绣坊赶制的新衣,银朱色绣着翠鸟的袄裙,配搭着紫藤花色的披风,映衬得她粉颊桃腮、娇俏动人。大房的程文英姐妹穿得也很喜气,三人凑在一处就如同夺了满园的鲜色,加上出众的容貌,频频惹来瞩目。
程素微在当中显得尤为沉静,这时她穿着紫粉色的袄裙,裙脚处点缀着几簇月牙白的梅花,外罩一件浅色石英紫的披风,脸上蒙着同色的薄纱,薄纱左上角处还绣了朵粉色小莲花,目光淡淡地站在程心蕴三人身后,本该是粉雕玉琢、团团可爱的小女娃,气质顿时变得庄静神秘。
程心蕴对于同辈看她时情不自禁流露而出的羡慕嫉妒的眼神很是满意,一时间笑靥生辉,扭头望向坐在暖阁里聊天的贵夫人们。本以为夫人们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程心蕴笑得极甜,哪知道却发现她们都在窃窃私语,视线大多数都落在了她身后。
程心蕴有些笑不出来了。她身后,岂不是那个可恶的庶妹程素微吗?
程心蕴回身一看,见程素微脸上覆盖薄纱,只露出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骤然一看果然还挺讨人喜欢,偏她要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要彰显自己鹤立鸡群,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恶意。
程心蕴嫣然一笑,走过去温柔地牵着程素微的手道:“妹妹,那边有很多我的闺中好友,跟我一块过去吧,我来给你逐一介绍。”说完,也邀请了程文英两人,只是表现得没有和程素微那样亲密。
程素微不知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也不开口反对,跟着三人朝暖阁东面走去。
暖阁东面离夫人们落座的地方只有几丈远,说话很方便,又种植了许多花草绿植,更是赏心悦目,有十来个少女疏疏落落地聚在那里观赏、玩耍,间或听见娇笑声一片。
程心蕴人未靠近,便高声笑道:“各位姐妹们,心蕴来迟啦!”
程心蕴话音未落,几名相貌清秀的女孩儿便高兴地跑了过来,要把她拉走玩耍。
程心蕴却笑着推拒道:“别急嘛,我这还要给大家介绍一下我的亲姐妹呢。”
“这是我的亲妹妹,素微,在家中行四。”程心蕴笑眯眯地拉着程素微道,“大家可要好好照顾我妹妹哦。”然后又给众人介绍了程文英、程文淑姐妹的身份。
程素微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礼貌地见过众人,程心蕴便开始给姐妹逐一介绍起众人的身份。
正当此时,一名穿着大红裙袄,约莫七、八岁的女孩越众而出,带着轻蔑的笑容瞥了程素微一眼,说:“程心蕴,咱俩好久没见了,怎么,是把我给忘了吗?”
程素微见程心蕴嘴角不自觉地剔了剔——这是她习惯掩饰心中不满时的表情,不觉对面前那意态骄横的女孩生起了兴趣。
程心蕴轻呼了口气,维持着面上优雅从容的微笑,屈膝行礼道:“心蕴见过玥瑶县主。”
听得程心蕴对女孩的称谓,程素微心中蓦地一动,忽然想起了前世那个被程心蕴用计冤死的玥瑶公主来。莫非她与程心蕴的梁子就是从小时候便结下的?
程素微内心波澜跌宕,身体反应却不慢,程心蕴刚行过礼,她便也跟着行礼了。倒是身旁程文英姐妹像被点了哑穴似的,呆楞在当场,惹得玥瑶县主目露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