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蕴娇声道：“心蕴手书百寿为外祖父祝寿，愿外祖父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冯老大人抚髯大笑连连称好，收下了百寿图，待她行礼敬茶后，封了个大红包给她。

　　坐在冯老大人身旁的齐璿笑问：“这是程小姐亲手写的？”

　　程心蕴飞快地看了一眼相貌俊朗、地位显赫的齐璿，羞涩地点点头，娇声回道：“是的。小女从半年前便开始准备了，好不容易才集齐百个不重样的寿字呢。”

　　在座宾客闻言，不由得纷纷称赞其为才女。齐璿则温润一笑，赞誉道：“程小姐不仅才学了得，孝心更可嘉。”

　　程心蕴含羞答答地道了声谢便退开一旁，暗暗得意地瞟了程素微一眼。听说她这个月的月钱都发给了奴仆，估计也没有余钱买贺礼，她便要看看，待会她如何出丑。

　　程素微还在冷眼瞧着这两人的互动呢，见她退开一边，当即换了表情，含笑捧起硕大的礼盒走上前去。那礼盒捧在手上几乎都有她这小人儿的半个身量了，实在抱得有些吃力，便有丫鬟上去帮她捧着。

　　只是程素微才刚站定，冯老大人左边站着的程心蕴大舅冯煜文便皱眉道：“大喜之日，在众位贵宾面前，为何还以巾纱覆面？还不快快将之取下来。”

　　程素微乌亮的眸子看了他一眼，没有一点要揭开面纱的意思，糯声道：“回舅舅，素微的脸被灼伤留下了疤痕，恐惊扰了各位长辈。”

　　坐于主位的两名少年闻言都不禁看了她一眼，众宾客听了她这么懂事的话则纷纷露出怜惜的表情，倒是让冯煜文显得不近人情了，于是脸色尴尬地解释道：“我怎么不知此事？”

　　程素微甜声道：“是母亲怕舅舅忧心，才没有告诉舅舅的。”

　　冯老大人这才发话继续，这事便算揭过了。只是大家这会儿全都知道这程家的四小姐是个毁了容的丑女，以后要想匹配人家就难了。

　　只有程素微没将这事放在心上，面纱外的一双圆圆的眼睛都笑弯如新月，上前去打开礼盒。只见礼盒内放置的却是个粉红鲜嫩的大蟠桃，上头还缀着嫩绿的两片叶子，众人觉得甚是有趣，都在纳闷怎么这时节还有这般鲜嫩的蟠桃，个头这样大的更是闻所未闻。再等仔细一瞧，居然是个用面做的蟠桃，不由都惊讶于做得实在太过惟妙惟肖，几可乱真。

　　程素微献上礼物道：“素微献上长寿蟠桃，祝愿外祖父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这是《诗经·小雅·天保》中的名句呢！众人听了俱赞道冯老这两位外孙女冰雪聪明，程心蕴暗暗恨得牙痒痒。

　　冯正霖笑着给她封了个红包，正要让她下去，不料程素微却忽然高声道：“外祖父，我这寿桃里头还有玄机呢！”

　　冯正霖来了兴趣，笑问：“哦？那里头到底有什么玄机？”

　　程素微朗声道：“寿桃里面包了馅儿，不是寻常的红豆沙，是‘五仁’！”

　　冯正霖宦海浮沉数十载，早就炼成人精，闻言目光骤然一闪，只做不知问道：“哦？用的是哪‘五仁’？有何特殊之处吗？”

　　在座的嘉宾大多家世显赫，又或是高官厚禄者，哪里不知其中三昧，此时笑容都含着些深意。

　　程素微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地说：“用的是核桃仁、杏仁、橄榄仁、瓜子仁、芝麻仁五种料呢，还放了糖，很是香甜呢。”

　　噗哧一声，也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登时引得满堂哄然大笑，气氛煞是热闹。笑声中，又听得程素微天真地问道：“但是，我师父却告诉我，那寿桃里头装的不是这‘五仁’，而是‘仁、义、礼、智、信’呢。”

　　笑声有一瞬间戛然而止，复又重新闹哄起来，都是纷纷恭喜冯正霖喜获佳孙。

　　冯正霖眸色一深，正想就此打住，不料齐璿从旁插话问：“程小姐的师父是何许人？”

　　“回殿下，小女师从陆氏。”

　　此话一毕，程素微便觉得许多复杂热烈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还有两道来自于冯正霖右侧的主席。那两道目光对于程素微来说却是冰火两重天，一道温柔欣赏、一道冷冽刺骨。程素微没有细究，惟作不知。

　　冯正霖抚髯道：“哦，你与心蕴是同一个师父。”

　　程素微长长的卷睫微颤，笑应了一声“是”，于是所有人的目光便转瞬落在了亭亭玉立的程心蕴身上。

　　在程素微眼里，此刻的程心蕴就像是斗胜了的开屏孔雀，昂扬着一张容光焕发的小脸，坦然地接受着众人的欣赏赞美，一如前世的她。

　　真碍眼！

　　程素微轻笑，敛着眉目安静地退到一旁。看着门外渐渐黑沉下来的天色，细数着开席的时间，一直镇静沉稳的她，此时手心里却攒满了汗。

　　因为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一定不容有失！

　　想到这里，她不禁扭头看向主位上那个淡漠的少年，未料到对方竟然再次与她视线交接，然而，此时的少年目中尽是寒冰，带着显而易见的鄙恶。

　　视线刹那交错间，程素微已然将之读懂了，心尖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不敢再朝他看去。手心的汗变得冰冷，透骨刺痛。

　　齐璟一向最憎恶心机深沉的女子，甫一进这门，便被那个女孩频频注目，看着不过五、六岁年纪，说话做事怎么就带着这么浓重的心机呢？即便已经遮住了半张脸，他还是能从她那双泛着捕猎者嗜血光芒的眼睛中看透她丑陋的本质，跟她那个刻意讨好齐璿的嫡姐一样，让他从头到脚都泛着恶心，只觉得再在这屋中与她多呆半会儿他都会呼吸不畅了。

　　因此，当她再一次看向自己时，齐璟忍不住警告地瞪了她一眼，见她慌乱地撇开视线，齐璟心中顿时冷笑不已。

　　她最好不要来招惹他！要不然，他必定会给她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程素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后院的，直到女眷们谈笑的声音钻入了她的耳朵，她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被齐玥瑶拉着入了席。有些心不在焉的程素微并没有察觉，陪在冯氏和冯老夫人身边谈笑风生的程心蕴用眼尾扫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狞狡的笑意。

　　美婢端着美酒佳肴如贯而入，程素微按捺住内心的烦躁，一面倾听齐玥瑶的话，一面装着不经意地看看门外，细忖着该什么时候离席。

　　一名丫鬟端着菜盘来到程素微面前，许是走得有些快，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踩了自己的裙裾，惊呼一声，整个人顿失重心朝程素微扑面而倒，她双手握着的菜盘也随之甩了出去，里头滚烫的羹汤眼看就要溅泼到一时未来得及有所反应的程素微脸上……

　　程心蕴在远处紧密地盯着这一幕的发生，脸上露出灿烂快意的笑容。那个丑陋卑贱的庶女，刚才给她外祖父献寿居然还想出风头，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身份，是什么样貌！她能毁她的脸一次，就能毁第二次！

　　说时迟那时快，坐在程素微身旁的齐玥瑶顿时察觉那端菜的丫鬟神情、动作有异，在王府里惯被陷害的齐玥瑶马上便反应了过来，一把将程素微拉向自己，无奈她人小力微，程素微只身体略歪了一歪，还是没有躲过羹汤的袭击，滚烫浓稠的羹汤就这样照着程素微颈脖、前胸罩了过去，整个颈脖瞬间烫的通红，大幸的是避过了脸，没让那毁了的脸再度受伤。

　　这边的惊呼声和突如其来的意外引来了满堂瞩目，众人只见丫鬟跪在地上高呼饶命，程素微却不哭不闹、安静地用手帕擦拭被烫得通红的脖子和脏污的衣服，还有心情向齐玥瑶道谢，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容的模样不由得让人心惊，怪道那陆颐真收下程家嫡女的同时，还破例收了这个貌丑的庶女。

　　“你这鲁莽的婢女，还不快快退开！”程心蕴马上自席位中起来，敛裾快步行至程素微身前，满脸担忧关切地问：“四妹妹，你伤得怎么样了？痛不痛？来，让我扶你去里头敷药吧。”

　　程素微忍着颈脖上的剧痛，抬头看了假惺惺的程心蕴一眼，压下心中不息的杀意，站起来低声道：“姐姐不用担心，我的伤不碍事的，大家请继续饮宴罢，不要因为我的事打扰了各位宾客的雅兴，我自去换身衣裳再来。”

　　齐玥瑶狠狠瞪了程心蕴一眼，知道这次的事肯定出自程心蕴手笔，这里是她的地盘，她实在不放心程素微一个人离开，便也站了起来。

　　“我陪你去！”

　　程素微摇了摇头，“县主，我一个人便可以了。你稍坐，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说完，不等齐玥瑶拒绝，便转身出了屋子，门外早有丫鬟等着引她去更衣。

　　程素微深深地看了那丫鬟一眼，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朝后院厢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