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蕴见他们要走,也下意识跟了过去,只是没料到程素微忽然顿住了脚步:“姐姐还要跟着吗?”
程心蕴看了齐璿一眼,嗫嚅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程素微笑道:“我不是一个人,这不是还有爹爹和各位长辈在吗?姐姐还是回去陪伴祖母、母亲吧,她们怕是要吓坏了。”说完不再停留,随着齐璟走了。
听见程素微深陷嫌疑还惦记着长辈的情况,众人对程素微的印象立时变得没那么坏了。才这么小的孩子又能做出什么坏事来,别是把人给冤枉了吧。
心思弯弯绕绕的达官贵人们在混乱平息下来之后似乎也慢慢醒过味儿来,将目光落向那个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程心蕴上,想起刚才一切猜测都是这个七岁女孩引导的,要不是她,大家又怎么会觉得是程素微把人推下水的?这里又没旁人,齐璟要不是程素微救的,又能是谁?古有七岁不同席,七岁,可比五岁的孩子懂事许多了。
程心蕴丝毫没有想到,因为程素微轻飘飘的一句话,居然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奇效,让众人对程素微改观,当寿星公冯正霖姗姗来迟后,还是用刚才误导的口吻述说事态。
冯正霖敏感地察觉当嫡亲外孙女用奇怪的口吻将自己的庶妹定位为嫌疑犯时,周遭的气氛变得有些吊诡,不由得心中一凛,温言道:“外祖父知道你是关心亲妹,才一时乱了方寸,你妹妹年纪这么小,怎么可能推得了自幼习武的璟皇子下水?且回去好好陪你祖母和外祖母说话吧。”
已经离去的程素微并不知道冯正霖已经解决了她为程心蕴留下的隐忧,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因为她明白积毁销骨、众口铄金的道理,复仇的路还有很长。
屋内摆满了火盆子,姜汤也喝了好些,身上也盖了好几床厚厚的棉被,但程素微依旧觉得浑身发冷,颈脖上的烫伤似乎也因这刺骨的寒意变得没那么疼痛了。
齐璿看着坐在齐璟床边唇青脸白的程素微,一脸为难。因为她和齐璟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要尽快将湿衣换下,才不至于着凉生病。可是齐璟死抓着她的手不放,男女有别,还如何更衣?
齐璿是与齐璟一同前来贺寿的,他身为兄长,没有尽到看管的责任,让弟弟差点溺水而亡已经是很大的疏忽,要是因为救上来后治疗不及时而落下什么毛病的话,这大概会成为他日后竞争皇位时的一大污点。皇帝甚至还会认为是他身后的人指使的。所以,他必须想办法让程素微和齐璟两人分开。
齐璟落水的消息已经递进宫中了,齐璿还在头疼皇帝知道后会怎样大发雷霆呢,于是最后做了决定:“不要管会不会受伤了,去把手掰开来。”
程素微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齐璿一声令下,两名随从走了过来,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得满身大汗,程素微被抓住的地方因为血液不畅,已经变得青紫,但还是没能将两手分开。
满屋子的人看程素微的目光都是怪怪的。也不知道昏迷中的齐璟究竟是哪里来的力气,也不知道齐璟跟程素微有些什么纠葛,偏生就抓着这小女孩不放,两名大汉掰都掰不开。
齐璿也急了,知道这是随从不敢轻易伤了皇子所致,叹息道:“把关节弄脱臼吧!圣上若怪罪下来,由我来一力承担。”
程素微实在看不过去了,忍不住道:“殿下,可以让小女试试吗?”
她?一点气力也没有,要怎么掰开?齐璿怀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是认真的,才无奈点点头:“那就试试吧。”
程素微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齐璟的手背,然后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然后她伸手一掰,却尴尬地发现还是掰不开。
程素微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几丝可爱的红晕来,被齐璿敏锐地捕捉到了,嘴角忍不住轻轻扬了扬,又下令让随从继续刚才的事。
程素微见状,扭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冷得唇上发紫的齐璟,断然道:“璿殿下且慢,可否让小女闭上眼睛扭过头去,然后把璟殿下的湿衣解下,衣袖解不下来的地方用剪子剪烂,反正有棉被盖着,小女也不至于冒犯了殿下。”
“这倒是个办法,只是于程小姐名声实在有碍,而且不让他放开你,你还得穿着那身湿衣,万一生病了我如何向程小姐的家人交代?”齐璿问。
“殿下身体要紧。若小女父亲知道,必定也会赞成的。”
见程素微一再坚持,齐璿也怕齐璟熬不住,叹了一声,向程素微作了一揖,道:“那我让人再多加几个火盆,多准备些姜汤,今晚要辛苦程小姐了。”
哪怕前世齐璟和程素微有过婚约,两人也曾见过几面,但从未像今夜这样亲近过。程素微闭着眼睛,听着身旁悉悉索索的声音,耳根渐渐有些泛红。
齐璿站在床外看着,灯影下那紧闭双眼微低臻首的小女孩,不再是生人勿近的模样,羞涩的神色恍惚间让人忘记了她脸上可怕的疤痕。
夜静更深,屋内还是灯火通明,脱下湿衣的齐璟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程素微的衣服也已经被火盆烘干,太医匆忙赶来,诊视过齐璟没有大碍之后,开了几副方剂以备急用,又顺带处理了程素微颈上的烫伤便退下去待命了。
寿宴因为齐璟突如其来的落水而匆匆散场,宾客归家,齐璿和程家一家则因此羁留在冯府,只等齐璟醒来。
冯正霖等人也来过探视,了解到齐璟情况已经稳定下来,都很是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请了齐璿移驾至厢房歇息。
他们人走了,丫鬟婢仆还在屋里来回穿梭奔忙。早已经体力透支的程素微心头那绷紧的弦一松,再都支撑不下,趴在齐璟的床边沉沉睡了过去。
齐璟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的他奉召上战场,临行前见了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女,告诉她等他得胜回朝便来风光迎娶她为妻。只是他不慎被敌军围堵在一个峡谷内,与敌人血战了两天一夜,却仍旧未等到援军,最后力竭而亡。
那梦境是何等真实,直到齐璟睁开双眼,看见趴在自己床边熟睡的人时,还以为又见着了梦中那名少女,冲口便喊了一声。
“微微——”
可话音一落,他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记忆逐渐回笼,他低头神色怪异地盯着床边那个披着长发仍旧熟睡不醒的女孩,缓缓收回抓着她不放的手。只见她手腕上,显现出一道异常清晰发绀的五指印,那印记正是他留下的。
婢女们见他终于醒转,哄然冲过来问候,只是才叫了声“殿下”,便被他可怕的眼神吓止。
“我无事,不用把太医叫来了,都退下去吧。”齐璟是习武之人,知道自己的情况,说罢收回目光,这才发现自己竟一丝不挂,不禁耳根一红,问起了因由。
听了婢女的述说之后,齐璟直皱眉头,挥退了众人,低头以探究的目光看向女孩。
女孩为了尽快把头发弄干,早将束起的双丫髻放了下来,此时披散的头发遮住了脸,齐璟压根不知道女孩到底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不惜自身,亲自下水救他。才这么小,也不怕救不了他,反把自己的性命也给搭了进去。
想到这里,齐璟缓缓伸出手,温柔地拨开她脸上散落的头发。
入目是一道莲花般的疤痕,衬着有些泛红的脸蛋,竟是莫名的熟悉。齐璟手微微一抖,几丝秀发又掉回她脸上。是了,当时被救起时,他似乎也在迷迷糊糊间见过这道疤痕的。他还记起了今夜早些时候,在正堂上,目光追逐着自己的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孩。
原来是她,冯正霖的外孙女,程家庶出的四小姐。
叫什么来着?
趴在床边的程素微嘤咛了一声,齐璟忙将手缩了回来,好一会儿才发现她紧皱着眉头,脸蛋红红的,似乎出了些状况。
齐璟伸手摸向她的额头,只觉烫得厉害,不由心头一紧,连忙将门外待命的婢女唤了进来,吩咐她速速去找太医。等她领命而去,齐璟随意披了件衣服,翻身下床,将程素微抱进了被窝。
隔着衣衫,齐璟都能感觉到她浑身滚烫,想到之前婢女说她为了他不致受伤,硬是不让齐璿将自己的手指脱臼,穿着湿衣一直趴在他床前的事,他的胸口就越发烦闷起来。
不多时,太医便匆匆赶来,刚才婢女语焉不详的,他还以为是齐璟出了什么事,这时进来一看,竟见他站在床边紧攒着眉头,连忙过来行礼。
齐璟指着床上的程素微道:“她发高热了……”
太医应了一声,往床上看去,认出原来是齐璟刚才昏迷时死抓着不放的小女孩,不禁目露一丝异色,看齐璟如此着紧,说女孩推他下水的谣言是不攻自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