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给程素微把脉,她极度虚弱的脉象却很是让他心惊,下意识看了站在身后的齐璟一眼。
齐璟立马问:“怎么样?”
太医见齐璟表露关心,顿时直冒冷汗,支吾道:“程小姐的身体很是虚弱,要是今夜不能退热,恐怕……”
“恐怕什么?”齐璟蹙眉冷声问。
“恐怕过不了今晚了。”
她身体到底有多孱弱,怎么就过不了今晚呢?齐璟心头发闷,眼神越发湛冷:“那就给她用药,直到把她的高热降下来为止!”
太医一脸为难:“可是她身体太虚弱了,微臣担心用药太猛她会受不住。万一……”
齐璟断然道:“没有什么万一,你只要全心全力治疗她便可,怎么用药你来把控,至于其余事情由我一力承担。”说罢,扯起衣架上放着的貂裘大氅披在身上推门而出。
齐璟落水,程素微成了嫌疑人,程子翰回去便和冯氏商量了许久,为免祸及家人,都认为程素微要真是做了敢推皇子下水的不忠不孝之事,便要大义灭亲。
适才熄灯躺下不久,便有婢女来漏夜敲门。程子翰一个翻身便坐了起来,披衣开门,忙问:“是不是璟皇子已经醒过来了?”
“多谢程大人关心,我已经无碍了。”
程子翰闻言一愣,定睛一看,才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齐璟,此刻的他立在中庭,披散着黑发、穿着素衣轻裘,眉目朗朗、气质清冷。他披星戴月而来,难道是特意要来跟自己计较程素微推他下水的事?
程子翰面色一白,躬身作揖道:“臣见过璟皇子,小女顽劣,致使殿下受伤,臣一定严加管教,万望殿下恕罪!”
齐璟虚扶了他一下,“程大人误会了,我遭遇歹人所伤,正是程小姐不顾危险救了我。眼下程小姐高热不退,太医说她身子虚弱恐用药有失,因此特意来请程大人的。”
程子翰才觉得一下子从深渊升上了云端,好不容易能松一口气的时候,又乍然听闻女儿病重,忙问了详情,正要动身与齐璟去看小女儿,不料身后的门咿呀一声开了,冯氏端庄地站在门口。
“宜人冯氏见过璟殿下。”
冯氏如礼作揖,只见她此时穿着一身便服,简单挽了个发髻,上头插着一根珠钗,耳上没戴耳环,面上也无傅粉,看起来素净端庄,全然不是平日雍容华贵的贵夫人模样。
程子翰轻声责备道:“夫人,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这事不是你能掺和的。”
冯氏抬头看了程子翰和齐璟一眼,眼眶泛红,哽咽道:“殿下、大人,素微虽是庶出,但臣妇待其如亲生,现下也不知道她的病情如何,叫臣妇怎么放心得下?”
程子翰闻言目光温柔地看向冯氏,似是在发着“有此贤妻夫复何求”的感叹。冯氏察觉到他的目光,羞涩地瞪了他一眼,微微偏过头去。
齐璟全副心神早已经被刚才冯氏那一声“素微”给夺去了,哪里还在意两人之间的互动,此刻更是心乱如麻。
程,素微……微微?
他发誓,他此前从未做过那么真实的梦,更从未听过有任何一人的名字带一个“微”字。可今夜他正好做了这样一个梦,还遇见了一个叫“素微”的女孩子了。
程子翰没有留意到齐璟的失神,对冯氏温声道:“我知道你担心素微的病情,但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放心,有我在呢!”
冯氏也不是真的想去看程素微,只不过是做个姿态罢了,听见程子翰这么说,齐璟又没有发话,便轻轻点了点头,向齐璟行礼辞别。
一路无话。
回到厢房门口,推门一看,却见几个婢女正用手压着程素微四肢,太医满头大汗地正在为她施针。
齐璟双眸一凝,跨步进内便问:“这是怎么了?”走近前一看,程素微双目紧闭,脸色青白得几无血色,那左边脸的疤痕在此刻显得特别可怕,单薄的人儿正在轻微地抖动,冷汗津津的样子让人十分怜惜。
程子翰紧随其后,茫然之后却是有些受宠若惊,这位皇子看来挺着紧的嘛。但及后忍不住又想,可惜他小女儿容貌毁了,不然说不定能攀上皇亲了。
一旁正在替太医擦汗的医女回话道:“程小姐这是高热惊厥,太医正在施针急救,必须得用力压着,以防误刺穴位。”
程子翰一听,也不敢再胡思乱想了,抢上前问道:“怎么会这样严重?这样下去,会不会危及性命?”
医女皱眉,引了齐璟和程子翰二人走出几步,低声道:“程大人,程小姐身体极度虚弱,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如果再过一个时辰还无法退热,恐怕是熬不过今夜了。程大人,是否该下猛药,还是得由您作决定。”
齐璟抿了抿唇,扭头看向床上昏迷的小人儿,神色愈发冰冷。程子翰也是狠狠吓了一跳,完全没料到程素微居然会病得这样凶猛,当下也十分揪心地感叹了一句:“小女真是多病多灾啊……”
齐璟冷冷地道:“程大人,时间无多,不如早做决定。”
程子翰扭头见齐璟神色冷漠,这才想起今回这灾祸还是因为程素微救了齐璟所致,不由得有些讪讪,当下没及多想冲口便道:“搏一搏吧,用猛药说不定人还有救。”
齐璟见程素微的爹看着有些不太靠谱,忍不住又提醒道:“程大人家中是否有上年份的老参?现在不用还等何时?”
程素微那么虚弱,猛药一下去说不定还没等见效,人就不行了,要是有老参吊命,那生与死或在两可之间。
程子翰被这么一说,猛然醒过味儿来,连声答道:“有的、有的,我这就去拿来。”这里虽不是程家,但冯家家大业大,老参肯定有的,为了保住小女儿的性命,说不得厚着面皮也要借过来的!
程子翰心下一番计较,当下便命丫鬟带路,亲自去找他大舅爷冯煜文去了。
冯煜文被程子翰叫醒,起初还吓了好大一跳,以为是齐璟又出了什么事,披了件外套发也没束就跑出来。后来听说是为了程子翰的庶女求药,别提有多膈应了。但想起父亲冯正霖的再三嘱咐,他是不想给却又不得不给,更不敢吝啬地给,只得黑着脸去开了宝柜,把一整株价值数百两银子的五十年老人参甩给了程子翰,完了还得忍气说一声“不用还”!
程子翰捧着人参回来,看着医女切下几片人参给程素微含了,等到汤药熬好,再去看时竟觉得她的脸色似乎没有方才那样苍白了。不禁暗暗下决定,日后一定要在家中多备着些老参——这真是救命的好东西!
程素微目下已经昏迷不醒,医女便用鹤嘴壶给她灌药,才服下不多时,程素微突然面色遽变、呼吸急速,四肢开始痉挛,比之前发作得更为猛烈,甚至还口吐白沫。
程子翰哪见过这样发病,顿时六神无主,太医反应倒快,立马吩咐婢女将程素微翻身侧卧,扶住她肢体,以免抽搐时损伤了关节,一面又用力按压其人中。做完这些,他对程子翰道了声“得罪”,便吩咐医女去松解开程素微的衣领,以防惊厥窒息。
齐璟站在不远处正紧盯着太医施救,这时见程素微衣领半敞,露出雪白可爱的颈项,虽只是五岁小女孩,却也是让他好一阵耳热,想到自己外男的身份,不禁有些局促,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溜了出去。
齐璟才出了门,就有婢仆过来劝他休息。只是门内的人还挣扎在生死一线上——好歹是恩人,因为他的缘故才至如此,要不是她,恐怕里头抢救的人就成他了。这叫他如何能安然入睡?
门外寒风凛冽,婢仆多番劝阻,齐璟才勉为其难答应到厢房的隔扇碧纱橱中等候消息,又严令不许向人透露他的去向。这里和程素微所处的房间只隔着薄薄的一扇落地纱窗,看不见人影,但那边的动静仍能不时传入齐璟耳中,可以听出程素微的状况到底有多么的凶险。
齐璟挨在碧纱橱中的小榻上,好几次都要冲过去看看她的情况,但一想到她衣领半露的样子,且去了无济于事,便又生生忍住了。直等到晨光熹微时,那边传来程子翰沙哑又略显激动的声音。
“太医你快来看看,她的高热好像退了!”
太医的声音充满了疲倦:“的确是退了……今后要好生注意调养……”
齐璟断断续续地听着太医仔细的嘱咐,听着程子翰的连番称谢,嘴角扯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意识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又梦见了那个少女,顽劣的他坐在树上,用随手摘来的小果子射向她背部。
那个少女惊惶地回过身来,脸上蒙着的面纱随风展荡开来,上面绣着一朵粉色团团可爱的小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