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礼时，程素微忍不住偷看齐璟，他一如初相见时那样捕捉到她的偷觑，目光带着冷恶疏离，不觉暗暗神伤。她果然不应该妄想着去求助他，他那么讨厌自己，若再去纠缠，只会让他越发憎恶她而已。

　　齐璿若无其事地扫了程素微一眼，她脸上的纱巾遮住了她的容貌，哪怕纱巾上绣着活灵活现的彩蝶，也无法掩盖住那一双慧黠清眸的光彩。不知她身体好些了没有？齐璿想着，忽然有些怔忪，皇祖母和姨母分明告诫过他，必须好好跟程心蕴相处的，为何自己总忍不住去关注她的庶妹？又总忽略掉她容貌的事情？他皱了皱眉，与齐璟起身避席。

　　出殿时，齐璟正好与程素微擦肩而过，风带动起她身上的香气钻进他鼻间，他抿了抿唇，步速猛然加快而去。

　　坐在赵太后身旁的齐玥瑶看见程心蕴在此，皱眉恶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心蕴眸中闪着光，道：“回县主，小女奉了圣谕进宫面见圣颜的。”

　　齐玥瑶嘟囔了一声，“不就是沾了微微的光吗？”

　　程心蕴脸色微变，齐玥瑶见了哈哈一笑，跑去拉住程素微的手，“微微，我听人说你救了璟哥哥，还生了场大病，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玥瑶，回来。”堂前一把威严的女声传至，齐玥瑶这才不舍地松开程素微坐回赵太后身边。

　　这还是程素微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赵太后。

　　保养得宜的赵太后威仪极重，一双丹凤眼像鹰隼般，在人身上扫过，像被刮了层肉，如实质的锐利把人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程素微被她这样来回扫了好几眼，等她移开视线，便觉得自己后背都凉了一片。

　　赵太后淡淡地问了她几个问题，便抛开她不理。倒是程心蕴在赵太后那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待遇，不仅赐下了一支价值连城的碧玉簪子，还说要亲自主持她的及笄礼，那一派和蔼可亲，让程心蕴惊喜万分。

　　在赵太后这里，容皇后是一个字都插不上嘴的，只要她敢说话，赵太后从来都是毫不客气地打断，甚至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她目无尊长，根本不给她留一分颜面，哪怕她贵为皇后，哪怕她生下了大齐皇帝唯一的嫡出子嗣。在赵太后眼内，她甚至比不过一个程心蕴。赵太后恨不得她死，恨不得她皇儿死！

　　容皇后紧紧抱着小皇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抱得他不舒服，小皇子在她怀里扭来扭去的，容皇后怕他摔了，抱得越发的紧，小皇子便开始大哭起来，未已便闻到一阵臭味，容皇后身上更是臭不可闻。

　　这么一小会儿，小皇子便拉得到处都是，简直有些一泻不止的意思。容皇后看着被脏污的裙子和手，脸色尴尬发青，臭味激得她几欲作呕，勉强将孩子交给嬷嬷抱住，起身要告退。

　　赵贵妃坐得远一些，但也闻到了，一面吩咐宫人收拾残局，一面掩住鼻笑了起来：“小皇子真是顽皮，弄了娘娘这么一身，娘娘还是赶快回去换身衣裳吧。”

　　赵太后则阴着脸训斥道：“珩儿已经两岁了，身为皇子却当庭失礼，竟一点自制力都没有，皇后就是这样教导皇子的吗？”

　　容皇后铁青着脸解释：“太后娘娘此话未免说的有些重了，珩儿才两岁，平日就很乖巧懂礼，可能是不小心着凉了才至如此罢了。”

　　赵太后冷笑一声：“可能？既然皇后照顾不好皇子，那就交给赵贵妃抚养。”

　　容皇后哪怕脾气再好，听了这话也不禁柳眉倒竖，也顾不得还有冯氏等人在场，厉声道：“本宫是珩儿生母，骨血相连，若是连本宫都照顾不好，他人更不可能照顾得比本宫细致。况且这事自有陛下作主，也轮不到太后娘娘置喙。”

　　说罢，向赵太后略一欠身，带着宫女嬷嬷匆匆而去。

　　赵太后气得一手将桌上的茶碗拨落地上，指着容皇后离去的背影，连声道：“反了，她真是反了天了！居然敢这样跟哀家说话！皇帝呢？让他来瞧瞧，这就是他执意要立的皇后！”

　　赵贵妃幸灾乐祸的表情一闪而过，当即安抚赵太后：“太后娘娘息怒，可别气坏了身子啊。”说话间瞟了冯氏一眼。

　　赵太后这才记起还有外命妇在场，睨着有些噤若寒蝉的冯氏警告道：“今日这事，哀家若是在外面听见半句，唯你是问。”冯氏忙应了。

　　亲眼目睹了一场天底下两个最尊贵女人的争吵，程心蕴也是被吓得有些狠，小脸发白地紧挨着冯氏寻求安慰，程素微则静静地低着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赵太后心下不快，自然不待见满屋子的人，招手让赵贵妃过来，和她耳语了几句，才拂袖道：“都下去吧。”

　　程素微没有料到今日这一趟进宫，还没见着皇帝一面便横生出这许多枝节来。刚才的一幕幕在她心中翻涌，总觉得有片巨大的阴影正笼罩过来，不知还会有什么波折在后头，也不知会不会被殃及。

　　程素微走神之际，赵贵妃缓缓行来，笑道：“陛下还没散朝呢，太后娘娘吩咐，让你们随本宫至偏殿等候。”

　　这一等，等到将近午时，皇帝才派人来传召。

　　皇帝已是将近知天命之年，留着美髯，眉宇间还能看出年轻时倜傥的痕迹。他的神情很温和，不似赵太后剑拔弩张的气势，要不是穿着龙袍，他倒更像是个儒士。

　　程子翰就站在皇帝身边，神色掩不住喜意，这还是他头一回被单独宣召进宫，同品阶之中的独一位。

　　因已至食时，皇帝便留了他们在御花园中的暖阁用膳。皇帝自散朝回后宫的路上便听说了赵太后和容皇后闹了矛盾，本想从中调和，谁知派人去请赵太后的时候，被她婉拒了，容皇后那边则说要照顾小皇子齐珩，最后也没来。但冯氏乃是外命妇，皇帝便让赵贵妃作陪，还叫来了齐玥瑶和齐璟、齐璿等人，场面顿时便热闹了。

　　只是明眼人知道，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

　　宫中宴饮一向是分餐制，众人落座，冯氏坐于赵贵妃左侧，她身旁依次坐的是程心蕴和程素微，对面则是齐璿、齐璟、程子翰。至于齐玥瑶，作为皇族宗室中唯一嫡出的女孩儿，一直被所有人娇纵着，从来都是不按尊卑长幼落座的，只顺着自己心意挤开了程心蕴，坐到了程素微身旁。

　　只要抬起头，程素微就能看见对面的齐璟。这样的机会真的不多，但她还是克制住了想看他的欲望。只因他眼里有着浓浓的戒备，她望而却步，生恐自己的靠近会让他以为她的动机不纯。

　　皇帝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下首的两个小女娃，很快便将之前所得的信息和她们的特征联系到一处，继而目光落向相貌姣好的程心蕴身上，笑问：“你们师从陆颐真都学了些什么？”

　　程心蕴眼中闪过一丝骄傲之色，恭敬地回道：“回陛下，小女跟从陆师学习四书五经，目前已学至孟子了。”

　　皇帝目中闪过一丝异色，颔首道：“哦？进度挺快的。”可不是快么，据他所知，程心蕴三个月前才启蒙完毕，跟随陆颐真学习四书五经，这么快便过了大学、论语，可谓是悟性惊人。

　　赵贵妃闻言，也跟着夸赞了一番，越端详程心蕴越觉得满意，但只要一想到对方的先生是陆颐真，之所以要将程心蕴拉拢过来也是因为陆颐真，她心底又不免有些膈应，要不是那个女人，她现在已经是一国之母了！她的皇帝哥哥，喜欢的依旧还是她！

　　齐璟一直低着头用膳，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完全不感兴趣，只有那飞快而隐匿的抬眸，泄露了他的心思。他皱了皱眉，对面的那个女孩今日似乎特别安分，进来至今都没有看他，一眼也无。

　　所以，那个丫头进宫一趟，终于发现他一无是处、比不上齐璿了吗？齐璿身后的人可是赵太后和赵贵妃，而他，不过是皇帝作为平衡外戚专权的附庸罢了。

　　齐璟低头狠狠咬了一口羊肉，和着肉，将要泛上嘴角的嘲讽笑意重新吞回腹中。

　　此时，暖阁中响起程素微温糯的声音：“回陛下，小女尚在启蒙，正在学千字文和刀功。”

　　皇帝双目猛地一亮，“刀功？颐、陆颐真还把武功教给你吗？”

　　众人齐刷刷的望向程素微，连齐璟也不例外。

　　迎着程心蕴灼然的妒忌目光，程素微摇头道：“回陛下，不是的，师父教我的刀功，是做菜的刀功，不是武功。”还是把她会做菜的原因推到陆颐真身上比较合理，程素微心想，回去就跟师父好好道歉吧。

　　做菜？众人脸上露出诡异的表情，程心蕴更是无声的笑了起来。陆颐真居然教她做菜，这可是下人才做的事情！

　　皇帝也是十分愕然，问：“陆颐真怎么会教你做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