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闻言,忙插话劝道:“孩他爹,话可不能这么说,现在让二儿媳妇给娘家送个信,让冯大人知道有这么个事儿发生也好,要不然临到头来事赶事的,谁能保证不会出大问题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冯氏也是知机,见老太爷没有立即反对,连忙起身道:“妾身现在就去给娘家送信。”说着,拉起程心蕴匆忙走了。
程素微进了二门,精神头就撑不住了,好在花瑞听闻她回来,带着翠桥早早就等在那里。花瑞一眼看见她脸色苍白如纸,身子摇摇欲坠,连忙跑过去将人扶住,和翠桥一左一右半抱半扶着,好不容易才将她带回屋里躺下。
才躺下没多久,范姨娘风风火火地来了,一进门不由分说便对着她哭诉,质问她为何不替范家求情,让温夫人将她两个哥哥送进牢里,又骂她不应该教唆他们去脱籍,要不是因为脱籍的事,他们也不会受这破财和牢狱之灾。
程素微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头痛欲裂,险些要昏厥过去。待范姨娘哭够了,从手帕中抬眼,才发现她脸色灰白地躺在床上,恍过神来问:“不是说你在冯府养病吗?怎么病还没好?”
程素微兀自强打精神道:“姨娘,之前我才大病了一场,又在冯府落了水,没死便是大幸了,怎么可能这么快痊愈。”
范姨娘又忍不住流泪:“你说你这丫头,多什么事?救人而已,犯的着自己亲自下水去救吗?”
程素微笑了笑,让花瑞等人到门外候着,才道:“娘,舅舅的事不是我不想求情,是求了也没用,这是冯氏要拿捏我。这件事,娘有跟爹提过吗?”
“提了!但有何用?冯家的事他敢插手吗?”范姨娘一提起这事就恼火,本想骂程素微几句,但见她病恹恹的样子,又忍不住了,只埋怨道:“你姥爷给我信儿,说你不肯帮他们,你怎么能这样绝情呢?”
看来去求程子翰这个方法也是不可行的了,程素微自嘲一笑,“娘,爹都帮不了,你觉得我一个五岁女童,能帮得了?”何况当时来找她的是个陌生女孩,她怎么敢透露出一丝一毫的在乎?岂不是告诉冯氏:尽管来威胁她吧,她关心范家!
范姨娘被她呛的一窒,才想起她今年才不过五岁,讷讷地道:“可这不是你提出来让他们脱籍的嘛。”
程素微道:“娘,你只看到这个,难道没看见冯氏是怎么利用他们来控制我们的吗?”
范姨娘脸色一阵难看:“起码得把你舅舅们从牢里捞出来吧?”
程素微不语,思忖着去求陆颐真的成算有多少、及后会有多少麻烦,忽然外头响起一片锣鼓喧哗之声,仔细一听,这锣鼓声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范姨娘奇怪地说:“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正要出门查看,丫鬟便过来敲门。
程素微让人进来,却是范姨娘的贴身丫鬟菊香。菊香给两人说了前面发生的事,又说城里都是官兵衙役,敲锣打鼓的在找陆颐真。
皇帝要找陆颐真?程素微一下子联想起上午小皇子齐珩拉痢的事,皇帝说陆颐真医术高明,莫非是要找她给小皇子治病?
范姨娘这边还在取笑外头为了找个女人闹得动静这样大,但程素微脸色却又是苍白了一分,因为她只能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推导出一个结论——小皇子病得很重,非陆颐真不能救,但陆颐真不在程府,要是小皇子不幸夭折,皇帝一定会迁怒程家!
程素微从床上爬起来,范姨娘见此连忙阻止:“你怎么爬起来了,快躺回去休息。”然后又开始埋怨外头太吵,影响程素微养病。
程素微摇了摇头:“我要去看看,姨娘别管我,自个儿先回屋去吧,没什么事千万别出来,也别去找爹。”
范姨娘这才觉得不对劲,只是再三追问程素微,她却始终不肯回答。范姨娘无法,只好听从她的话回去了。
程素微让花瑞扶自己去陆颐真的房间,果真没在那里见着她,正要离开之际,忽然瞥见门边香炉下压着一张纸笺,要不是细心留意,断然是发现不了的。程素微眸色一凝,拿过来端详细看,见这上头的诗排版奇诡,她看了好一阵仍是没看出个究竟来,想来还是见识浅薄了。程素微无可奈可,只好离开去找程子翰。
此刻程子翰正在书房埋头伏案,照着冯正霖所教的法子,绞尽脑汁的写请罪折子,打算待会就递进宫中。程心蕴则乖巧地帮他磨墨,这时听见仆从说程素微来了,不由皱了皱眉。
身旁的程心蕴见机不可失,感慨地道:“妹妹?她身子不好,怎么还跑过来?要是昏倒了怎么办?家里已经乱糟糟了,她可千万不要再病倒了啊。”
程子翰闻言有些不喜,等到程素微进了书房,看见她一副虚弱苍白、昏昏欲倒的样子,顿时更加不快,责备道:“家里出事,你好好的不在屋里休息,跑过来做什么?快回去,别添乱!”
程素微看见程心蕴在场,哪里还不明白。
“女儿在屋里听说了事情,有些担心……”
程素微声音微弱无力,程心蕴很容易便先声夺人,不等她说完便唉声叹气道:“我瞧着妹妹脸色很不好,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唉,要是妹妹当时没生病就好了,若妹妹还在家中打理陆先生的起居,定必能知道陆先生的行踪,也不至于像眼下这样被动。”
程素微神情不由一变,这是明目张胆地给她上眼药啊!她看了程子翰一眼,见他流露出厌烦的表情,便知道自己今日来对了。她不在时,程心蕴肯定已经说了她不少坏话,还好,她来了。
“女儿在师父房中找到了一阕诗,不知道对爹爹有没有帮助。”
程子翰目中一亮,“什么诗?快给我看看。”
程素微将纸笺递了过去,程子翰低头一看,不由脸色古怪起来。这诗哪里是诗,不但平仄不通,且还是从左起而横写的,里里外外透着古怪。
只见上面用潦草的字体写着:“碧山行乐迟,山月伴人归。归路何处寻?醉言自随心。狂歌解结蕴,青萝拂素衣。染袖色微嫩,陶然自忘机。”及后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喝醉了,颠四倒五。”
“碧山?”程子翰留意到上头唯一提及的地点,想了想,面色不禁难看起来。这碧山莫非是指离京足有一天路程的碧山观?再看诗尾“陶然”二字,拿着纸笺的手不由得抖了起来。
碧山观陶然林!
得知陆颐真的去向,程子翰却完全没有丝毫欣喜的感觉,颓然坐在交椅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程家要完了!
陆颐真昨天一早便离开了程府,现在日落西山,估摸着她已然抵达了碧山观。哪怕现在快马加鞭去追,也不可能在今天之内把她带回京城了!
程心蕴瞅见他的神态,好奇问:“爹,我看不懂,这诗究竟写了什么?能有用吗?会不会只是陆先生随手写的东西,不是特意留的。”
程素微低着声音道:“不管是随手写的,还是特意留的,不是只要知道行踪就行了吗?难道我们程家还能扣着陆先生不让她出门?”
程子翰猛地抬头看向程素微,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陆先生早出门了,小皇子是今早才发的病,只要知道陆先生行踪,这祸是怎么也赖不到程家身上的,待他想明白,一下子从椅上蹦起来,捏着纸笺便迈步出门。
程心蕴连忙跟出去高声问:“爹,你要到哪儿去?”
程子翰心急火燎地回道:“去找你外祖父。”
亏她耐着性子为程子翰磨了这么久的墨,居然还抵不上程素微的一句话!程素微毁容之后就像是开了窍似的,竟变得越发难对付了。程心蕴回身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另一边厢,程子翰因着冯正霖的关系,十分顺利地进了宫。两人被宣往御书房觐见。
正值傍晚时分,宫外锣鼓声还未歇,喧嚣传进宫中,让平素沉寂厚重的皇宫染上了几分躁动不安。
皇帝坐在龙椅上,一贯温和的神情被隐忍的戾气所取替,他揉了揉眉心,“你说陆颐真留了诗才走的?为何当初朕派人去请她时,爱卿一句未提?”
程子翰战战兢兢地一五一十道来,却是将原因都推到了生病的程素微身上。
“陆先生将诗放在微臣息女素微那里,只因息女仍在病中,没有及时告知微臣,后来她得知陛下在寻找陆先生,才忙来告诉微臣。万望陛下恕罪。”
皇帝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口气,“呈上来吧。”
摊开诗笺,一眼便看见碧山、陶然二句,皇帝不禁又是一叹。来不及了,路途如斯遥远,等她回返,齐珩已经不治了。程家庶女救了他的义子,却因而错过了救他亲生子的时机。这是时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