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盯着诗笺一瞬不瞬,蓦地,他浑身一震,伸手便拿出纸笔将诗按照寻常的书写习惯重新誊抄了一遍,竟真的发现了诗中玄机!
是简单的藏字诗,关键就藏在最后一个字上。连着一读,便是“迟、归、寻、心、蕴、衣、嫩、机”。后面三字是乱的、没有意义,只有前面五字有用——
“迟归寻心蕴?”
皇帝念了一遍,还在纠结诗尾缀着的“醉了,颠四倒五”这一句的意思,但程子翰和冯正霖却已经露出惊怒交加的神色。这是暗示程心蕴可以医治吗?这怎么可能?那可是皇子啊!嫡出的皇子!万一治不好,他们冯程两家都要遭殃的!陆颐真这是想干什么?!
皇帝道:“诗中提及的‘心蕴’,可是令媛?”
皇帝心里更加无奈,陆颐真能留下这么一首诗,说明她已经料到了齐珩会有此一劫,只是她终究还是不愿意帮他,还把一个难题推到了他面前——要不要把孩子交给一个小女孩医治?
程子翰一头冷汗:“回陛下,应该是的。”
皇帝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对一旁随侍的太监吩咐道:“去把她带过来。”
冯正霖见状连忙道:“陛下,程心蕴今年才只有七岁啊,陆先生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皇帝摇了摇头,“她向来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朕也不知她的用意。但御医对珩儿的病束手无策,连病因也没有查出来,再这么下去,恐怕……不管怎样,先试试再说吧。”
“可是……”
冯正霖还想阻止,皇帝断然道:“冯卿家毋需过忧,朕自有分数。”
程子翰进宫没多久,外头的锣鼓声便渐渐停歇了。程素微喝了药躺在床上,回忆着陆颐真留下的那首诗,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
比起碧涛苑的宁谧恬静,正屋就热闹多了。
皇帝竟然要传召七岁的程心蕴进宫给小皇子治病!
可问题是,程心蕴心知自己所谓的医术都是照本宣科的,陆颐真何曾教过她这些?让她去给小皇子治病,肯定是不行的,万一把人治死了怎么办?
“内监大人,为何陛下忽然让小女给皇子治病?小女不过是看过几本医书罢了,医术粗鄙,怎能进宫给皇子治病?”程心蕴急的都快哭出来了。爹和外祖父在宫里难道没有替她解释一二吗?
“程小姐能不能治不是咱家所能决定的,程小姐还是尽快动身吧,小皇子等不得!”
程心蕴见太监态度强硬,只好退而求其次,“可否容小女收拾些东西再出发?”
太监道:“程小姐大可尽管去,只是要看着时间呐。”
程心蕴脸色难看地点点头,辞了太监,冯氏才拉着她低声问:“圣上为何会让你去治病?下午的时候,程素微曾到过书房,是不是她对你爹说了什么?”
冯氏这一问,程心蕴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抽泣一边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冯氏。冯氏断定是那首似是而非的诗惹的祸,便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程心蕴听着冯氏的吩咐目光闪烁,渐渐便收了泪意。
见程心蕴恢复冷静,冯氏这才去跟老太爷、老夫人等人说明情况,程心蕴则带着冯氏手底下的几名嬷嬷气势汹汹地赶到了碧涛苑。花瑞和翠桥等人正在小厨房升炉取暖,乍见程心蕴带着人来直奔程素微闺房,纷纷跑出来,花瑞连忙上前拦阻。
“拉开她。”程心蕴厉声吩咐,仆妇得令将花瑞拖走,又有人上去一把将木门推开,点亮了房间的烛火。
翠桥等人见程心蕴来势汹汹,竟不理花瑞求助,唯唯诺诺地退到几步开外旁观,不敢再上前。
程心蕴冷笑一声,快步走到床前,一把将躺在床上安睡的程素微拉到了地上。
程素微头碰到地板,疼得为之一醒,睁眼一看,程心蕴带着怒意冷笑就在眼前,周围站着的都是冯氏的人,还听见花瑞在门外高呼叫骂,最后被人堵住了嘴巴。
程素微从地上爬起来,“这么晚姐姐劳师动众来妹妹这里,是想干什么?”
程心蕴怒目而视:“是不是你做的?”
程素微满心疑惑,不知程心蕴忽然撕破了脸是为了哪出,皱眉问:“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心蕴没有应她,对身旁的仆妇道:“去伺候四小姐更衣。”
程素微警惕地退了一步,环胸而立,“姐姐想做什么?”
仆妇一拥而上,不顾程素微反抗,强行要为她穿戴衣裳。发髻自是不会帮她梳理,只让她随意披着,更莫说给她戴上面纱。
程心蕴看着狼狈不堪的程素微,开怀笑道:“想让妹妹陪我进宫呀。”
程素微听她说要进宫,不由猛皱眉头,“进宫?”说着左右一联想便顿时明白过来,拨开奴仆自己挽了个简单的丫髻,理了理凌乱的衣裳,“既然姐姐执意如此,那便立刻动身吧。”
那八风不动的沉稳样子让程心蕴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要不是她进宫还有用处,她一定会狠狠赏她几个巴掌,让她个庶女还敢如此嚣张!
守在程心蕴身边的冯氏陪嫁徐娘子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意,便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姐,有些伤藏在衣服下面,是谁也看不见的。”
这一句话,仿佛唤醒了程心蕴心内的恶魔,她神色一狞,“给我抓住她。”程心蕴的声音止不住兴奋的震颤。
程素微猛地一愣,竟从她身上找到了盛年时程心蕴狡狯狠辣的味道。她有了不详预感,转身要跑,只是她病得虚软无力,哪里是那些仆妇的对手,一下便被人抓住,紧紧压着动弹不得。
程心蕴拔下发上的钗钿,修长的食指拂过尖锐的钗尾,咧嘴一笑:“今天,我且先收点利息。”
程素微脸上没有丝毫慌张,静静地盯着程心蕴款款行来,忽然笑道:“姐姐,不装你的温良恭俭让了吗?”
程心蕴闻言神色一狠,举钗直刺向程素微肩膀。钗尾入肉,却意外地没听见她的痛呼,唯有冷静绝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们都瞧见你的歹毒了,姐姐,要灭口吗?”
“你住嘴,住嘴!住嘴!”程心蕴大叫,对着程素微又猛地连刺了数下,徐娘子发现她不对劲,见程素微满头大汗、脸色发白,连忙将她拉开。
“小姐,不能再刺了,再刺就会要了她的命的。”
程心蕴本想回她一句“死了正好”,但抬眼接触到程素微死寂般沉静的眼神,才喘着气压抑心中肆意横生的暴虐,用力将手中钗钿甩在地上。
“给她灌药——”
程心蕴这一去将近两刻钟,太监等得不耐烦,直催促人去问。好不容易等到程心蕴姗姗来迟,却发觉她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
太监毫不客气地道:“程小姐,这是要进宫,不是去游山玩水,您带这么多人来是想干什么?”
程心蕴身旁的徐娘子很有眼色地走上前,塞了太监一封厚厚的银子,程心蕴才面露惭色地道:“内监大人是这样的,小女的妹妹听闻小女要进宫侍疾,对小女说她能治好小皇子,还以死相逼让小女带她一同进宫,小女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她也带来了。可否请内监大人通融则个?”
太监生气地道:“怎么这样不懂规矩?圣上只吩咐咱家带回去一人,怎么可能把她再带进去,她说她能治就能治的吗?”
程素微这才明白程心蕴将她带来的意思,她压根是要让自己当她的挡箭牌。她想开声反对,无奈刚才被强灌了失声的药物,压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拼命摇头挣扎。然而她被仆妇强压着,根本翻不出风浪来,且天色昏暗,太监老眼昏花更是看不见她微弱的反抗。
只听得程心蕴温声建言道:“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小女的妹妹也是陆先生的弟子,她素来负责打理陆先生的起居饮食,说不定也懂医理呢。既然她这么笃定能治,要不,内监大人把她带上,就让她在宫外等候,要是陛下想见她,再把人带进去也不迟,也不至于让大人多跑一趟。”
太监显然被她说服了,只略想了片刻就答应,一声令下,便让宫女将人送上马车,朝着皇宫挥鞭直赶。
两名身形壮健的仆妇一左一右挟持着程素微坐在马车一侧,程心蕴则坐在她的对面。此时的程心蕴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温柔有礼,见程素微闭目坐着,笑眯眯地道:“妹妹,姐姐刚才是气急攻心,不慎伤了妹妹,妹妹可要原谅我才好。”
见程素微没有睁开眼睛看她,她继续道:“你也知道,治不好皇子是大罪,你作为家中庶出,可要为程家出一分力。”
一个身份卑微的庶女罢了,只要不是犯了谋逆大罪,再怎么样也不会牵连程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程素微,才是救程家的最好办法,到最后不管皇帝会不会让她医治皇子,不管她会不会把皇子治死,自己和程家都不会受到过多责罚,皇帝只会记住,陆颐真还有一个这么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