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程心蕴此前被程素微压得狠了，不再像前世那样顺风顺水，过了这个年，她似乎要比以往更显稳重些，从头至尾都没有对程素微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甚至没怎么注意她。

　　很快他们一行便到达了目的地，只是玉绾楼附近的大街早就被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了，他们只好离得远远的下了马车步行过去。好在街上有士兵把守，见了请帖便把他们一行护送进玉绾楼里。

　　玉绾楼一共有五层，是京中除了紫禁城之外，最高的一处楼宇。登高而望，城中辉煌灯火尽览无余。

　　此时静王和家眷就在玉绾楼顶楼饮宴，其余宾客由知客领着到各层就座。一楼是特意给士子们开放的，凡是能答对出自四书五经的三道题目，就能拥有进场的资格。

　　程家人本要被引到五楼入席的，无奈高氏认为程子博还未出仕没有官身，再三推拒不肯上楼。最后还是齐玥瑶听说了这事，亲自下来请，高氏才不情不愿地登上了五楼。

　　等齐玥瑶过来拉程素微到她身旁就座的时候，高氏拉长的脸都快要掉到桌子上了。

　　齐玥瑶凑到程素微耳边，好奇地问：“微微，你这婶婶是怎么回事啊？你得罪她了？她怎么一直瞪着你啊？”

　　程素微笑了笑：“她啊，她是国子监祭酒高泰之女，你说呢？”

　　高泰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当年上书指责皇帝无嗣的事，他就是个被人当枪使的先锋官，触怒了皇帝，原本身为正四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他被贬到了国子监做个八品监承，还是因为他性情适合治学之故，才又复升至现在从四品祭酒之位。

　　齐玥瑶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哎呀，原来是他家啊，怪不得！”她吃吃地笑了起来：“这是不想我跟你好呢。本县主可偏不如她的愿。”说着故意挨在程素微身上，见高氏果然颦眉瞪眼的，顿时得意得很。

　　程素微笑了起来：“我婶婶心思单纯，你逗她做什么？”

　　齐玥瑶想想也是，眼珠一转取笑道：“过了年你才六岁，可听你这话倒像是比她还要大许多岁似的，你也未免太老气横秋了，再这么下去，等你长大了哪还有人敢娶你？”

　　正说笑间，忽然楼梯处上来了两人，是齐璿和齐璟。

　　齐璟穿着一身玄色衣裳，衬得他越发冷僻凌厉。他一上楼程素微便发现了，一双眼睛忍不住流连在他身上。只是他再都没有发现她的注视。她忍不住抚上心口，压住要跳出胸腔的苦涩。

　　“璿哥哥！”齐玥瑶眼睛一亮，起来跑过去抱住齐璿的手臂，“哥哥等会陪我去逛夜市看花灯好不好？”

　　齐璿温柔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

　　这时齐玥瑶才发现一言不发的齐璟正盯着她，只好怯怯地叫了一声“璟哥哥”。齐璟点了点头，兀自转身去向静王和生父宣王请安。

　　齐玥瑶跟齐璿打了招呼，抖了抖身子跑回程素微身边：“哎哟，可冷死我了。”

　　程素微回过神来：“县主很冷吗？是不是没穿够衣服。这才开春，天气冷着呢，可别冻着了。”

　　齐玥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我说的是我那堂哥，冷飕飕的，差点把我给冻着了。”

　　程素微愣了愣，她其实很渴望跟别人谈论他的事情，似乎这样也能排解心中炽烈的思念和痛苦，只是话到了嘴边又噎了下去。因为她怕，怕把他宣之于口，会招来他的厌烦。

　　齐玥瑶见程素微无意搭话，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楼下可是聚集了京中才子，要争夺今夜头筹，可是有的好戏看了。”

　　程素微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

　　“等会找个机会，我们俩溜到一楼看热闹，好不好？”齐玥瑶低声道。

　　“这……不太好吧，外人太多了，再说了，我那婶婶也不会让我去的。”程素微犹豫地道，万一回去她向冯氏告状，自己等于送了把柄到她手里，不定会怎么被收拾呢。更何况，她今晚只想静静地坐在这里等待陆颐真的好消息，实在不愿意多看那人一眼，让他扰了自己今夜的好心情。

　　齐玥瑶嘟了嘟嘴，轻轻摇晃着程素微：“有什么不好的？咱们还是小孩子呢，没什么好避讳的！去嘛、去嘛！就当是陪我。要是你家人责罚你，你尽管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就好了。”

　　程素微耐不住齐玥瑶软语撒娇，只好道：“再说吧……看情况再说……”

　　席上觥筹交错，气氛渐次热烈，主席上的静王齐旭这时敛衣而起，众人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

　　静王不过三十而立之年，承袭了赵太后的美貌，却不似赵太后那样凌厉，一派雍容气度，像个只知道作乐寻欢的闲散王爷，但从他神光内敛的眼睛中，程素微似乎看见了多年后的齐璿。

　　静王拱了拱手：“很高兴诸君赏光前来，今夜为元宵诗会，便以元宵为题，诗词曲赋不限，本王且先抛砖引玉，望诸君能一尽雅兴。”

　　大厅正中此时摆上了案桌，上面铺好了纸张。静王上前执笔，便有美婢于一旁研墨添香。静王即席挥毫，须臾便成一诗，诵道：“锦里开芳宴，兰缸艳早年。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此诗名为十五夜观灯。”静王道。

　　一字未提元宵，却尽写元宵盛况，观灯赏月、尽情歌舞嬉遊的景象跃然纸上，众人皆抚掌大叹静王高才。

　　静王谦虚一番，众多美婢下楼去给其余四层的宾客传阅诗词，今夜的元宵诗会便正式开始了。

　　楼下宾客所写的诗词也陆陆续续递了上来，静王与德劭名士阅览后，再将优秀的作品挑出来让人诵读传阅，随着一首首诗词的念诵，将诗会推上了高.潮。

　　众人或聚在一处饮酒谈笑，或倚着阑干远眺全城灯火，或绞尽脑汁在想贴题诗词，百态尽显。

　　能在五楼饮宴的宾客无不是这京中最上等的权贵，他们倒不会像程子翰那样瞻前顾后，更不会像冯正霖那样另有所图，只当参加的是寻常诗会，还把他们的子女也带来了。

　　这时家长们都在恣情作乐，哪有心思管束他们。几个和程心蕴年纪相仿的少年郎见程心蕴容貌姣好，又面生的紧，一合计，便怂恿了自家姐妹带着他们过去结识一番。

　　程心蕴看了眼高氏，见她被几个贵妇灌了几杯酒，醉眼朦胧无暇分神管她，便笑着跟他们寒暄起来。

　　齐玥瑶看得分明，对程素微努了努嘴：“瞧，你姐姐靠着那张脸蛋儿可真吃得开。”

　　程素微前世自卑怯懦，除了家中姐妹，根本没有交过什么朋友，因此根本认不得这些人：“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齐玥瑶指着他们逐一给她介绍：“那个穿藏蓝色衣服的，是首辅崔东安的长房嫡孙崔磊，旁边是他妹妹崔慧雅；那个穿织锦灰的是副留守都指挥使万辉的三子万晨轩，旁边是他妹妹万若容……”她顿了顿，“剩下的那个是宣王的庶出五子，齐璞。”

　　程素微愣了一愣，看向那个相貌阴柔的男孩，这人是齐璟的异母哥哥吗？

　　齐玥瑶似乎想起了什么，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这个皇叔家里可是乱得很呢，皇婶婶生了几个哥哥姐姐都夭折了，她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听说已经熬不了多少时日了。”她摇头惋惜：“皇婶婶人是极好的，可惜啊，斗不过那几个侧妃。”

　　说到这里，程素微看向宣王席位所在，他身旁坐着几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其中就有齐璟的母亲。她是容皇后的庶姐，在宣王正妃下世后很快就被进位为继妃。要不是有这一层关系，且宣王是先帝才人所出，无根无基可以轻易掌控，皇帝也不会为了牵制赵太后和静王，选择将齐璟也接入宫中抚养。

　　也不知那边到底说了些什么，未已，便见齐璞朝着齐璿和齐璟走了过去。

　　程家兄弟二人是齐璿、齐璟的伴读，在席上相见之后便坐在一处高谈阔论。这时见齐璞过来，纷纷起来相迎。

　　齐璞笑道：“一楼的士子们畅然酣斗，在这里观战看得不太痛快，大家想下去凑个热闹，派我作代表来请两位殿下同去，不知意下如何？”

　　“好，这里盛况空前，我们正要下去一观呢。”齐璿莞尔一笑：“舍妹肯定已经迫不及待了。”

　　齐璟性情冷漠，本想拒绝齐璞的邀请，不知怎的最后却点了头，看着齐璿绕过案桌向齐玥瑶走了过去。

　　齐璿来到齐玥瑶身边，还没等他开口，齐玥瑶就从席位上站了起来：“璿哥哥，你们是不是要下去看热闹？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程素微跟着也站了起来，对齐璿福了福身：“见过璿殿下。”

　　“程四小姐，”齐璿拱手作揖，“程小姐救了在下两位弟弟，在下感激不尽。不知程小姐的身体可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