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陷入这样的烦躁不安之中,冯氏紧紧捏着手腕上的玉镯,“之前我不告诉你,是怕你太过稚嫩,心里藏不住事,让那个庶女察觉逃开。看来,我不把事情告诉你,你是还要再乱来的。”
“娘,”程心蕴跑过去挽住冯氏的手,“娘,你告诉我吧,我一定不会露出破绽的。我一定要她死,而且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冯氏深吸了一口气,用手帕替她擦干眼泪:“你记住了,打蛇要打七寸,对付敌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一击必中,不能留给他们反扑的机会。在你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你一定要沉住气。如果你还像现在这样沉不住气的话,那我会让你外祖父打消让你嫁进那家人的念头,因为那根本就是送你去死。你听懂了吗?”
程心蕴屏住呼吸,好像在思索吸收着冯氏告诫她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狠狠地点了点头。“娘,我明白了。以后,我一定听你的话,不会再贸然行动了。”
“也罢,她这次运气好躲过一劫,肯定放松了警惕,等下次她的运气就未必有那么好了。只是事情又要推迟些再办了,她连番出事,会惹人怀疑的。”
程心蕴闻言才明白冯氏的苦心,“娘,女儿知错了。”
冯氏这才展露出些许笑容来:“其实这次的布局,你做得很不错了,起码没人怀疑到你的身上,她就算知道是你干的,也不敢借此攀扯你。对了蕴儿,你没留下什么首尾吧?”
“娘亲放心,那事我是交给权叔来办的,应该查不到我头上。”程心蕴恨恨地挥了挥拳头:“可是那个家伙收了钱没办成事,实在太讨厌了。”
冯氏优雅一笑:“人贩子实在太猖狂了,我过两天正好要拜见府尹夫人,想打掉这帮人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齐璟元宵节那天彻夜未归,回到宫中便被皇帝罚关禁闭一个月。等他被皇帝放出来的时候,才听说程素微的那份食物相克禁忌被刊成小册发行全国了。
齐璟坐在书案前,对着案上放置的两件东西发愣。
一件是元宵节那天程素微交给他的那包东西,他没敢打开,而是放进了小荷包里贴身藏着。另一件正是程素微编撰的那食物禁忌小册子,册子翻开了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京城程氏女著,礼部主事程子翰、太医院共同监撰等字样。
对于程素微,齐璟的观感很是复杂。他既厌恶心机深沉的女子,却又偏偏对她讨厌不起来……每一次见她之后,他都会做有关她的梦。梦里的她虽然相貌丑陋,但心地善良、天真可爱,梦境太过真实了,以至于竟让他对现实中的她产生了可怕的错觉……
那晚程素微叮嘱过他的话,不时涌现脑海,向来果敢的他第一次觉得下决定是一件异常艰难的事情。
到底要不要相信她?
齐璟第一次为着这个问题深思熟虑。可笑的是,竟因为那些虚幻似真的梦。
那样一份薄薄的小册子,同样放在了程素微的案桌前。她随手翻看了几下,最后目光落在那一行字上。
“京城程氏女著?”程素微面上闪过一抹冷意。为了这几个字,冯家花的心思倒是比程家还多——在坊间有传闻甚嚣尘上,说程子翰的嫡女程心蕴师从陆颐真学习医术,那程氏女指的就是她。
想要以舆论引导不知情群众,让谣言变真?想让这些名望都加在她身上,时日一长便取而代之?对于冯正霖这样和风细雨般逐渐渗透的无耻手段,程素微颇不以为意。若是他们能把自己干掉,的确可能会把她的功劳摘走。但她有那个自信,只要她一日尚在,他们永远都不会有机会把她的功劳加诸在程心蕴身上的。
陆颐真不在,程心蕴没来招惹她,只冯氏遣了针线上人来给她量了身,说要为全家人做几套春裳,除此之外,她每天锻炼身体、读书,日子过得平淡无奇,只是透过家中众人的变化,她知道府外的世界全然不是如此。
春发季节,疮疫迅速席卷全国,眼下京中四处戒严,一旦发现城中有痘疮患者,连同患者家人都统统押送到京郊看管起来,患者的衣物用品都要用火烧毁。城中药铺中,但凡有清热解毒功用的草药几乎都被人采购一空,哪怕有新进的药物价格也是高的吓人。
一时间,城内城外人心惶惶。秦楼楚馆、茶楼酒肆为之一空,人们尽量避免出门,街上变得冷冷清清,达官贵人们的聚会无了期被押后,直到他们确信疮疫不再肆虐为止。
程子翰自然也严令家人不许外出,除了他以及要到皇学读书的程浩钧兄弟,只有少数负责采买食材用品的家丁女仆能和外界联络。至于程子博,他是国子监廪膳生员,为了备考明年的大比,元宵节后便一直住在了国子监。那里人员复杂,程老夫人本来不想让他去的,但想到国子监祭酒高泰就是他的岳父,能在那边照顾一二,也便放下心来。
大家都是小心翼翼的应付着凶猛的疮疫,连给长辈们请安的时间也减少了许多。程素微已经很久没听见府中有笑声了。
这样紧张的形势下,程素微也就与范家断了联系。不过她倒是不太担心他们家的情况,她察觉到事态严峻之前,早就已经让范大把药店关门歇业了,她可不想自己花巨资囤积起来的药材,让那些被恐惧所支配的民众给抢掠一空。本来要在元宵开张的香满楼,开张的时间也给押后了。及后要怎样处置,她也都一一提前交代过范大。其他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只担心被笼罩在禁城波云诡谲中孤立无援的齐璟。
杀人,再把一切嫁祸到疮疫身上,多么完美的时机!那些人都在蠢蠢欲动了吧?
为了保持对外界情况的了解,程素微请了老夫人先前指给她的人悄悄去向采办的人打听消息,当然,为了避免染病,程素微每次都会叮嘱她们按照陆颐真教的方法蒙住口鼻。这样和采办接触了十几天,竟也安然无恙。那些被派去打听消息的人,对陆颐真和程素微也越发信服了。
通过她们事无巨细的转述,程素微了解到城中痘疮患者不再仅限于平民百姓,也渐渐出现在了深宅大院之中,那些人,为了铲除异己,可不惜把自己也置身在危险之中。
此外,她还打听到,皇帝担心皇学里像程浩钧兄弟那样走读的学生会把疫病带进宫中,便放话让先生给他们放了长假,两人现在被闷在家中自学。
皇帝很重视齐璿和齐璟两人的栽培,因此哪怕宫外疮疫横行,他们两人的课业却仍在继续。
自元宵节过后,程素微一直在等待宫中传来的消息。可是等了大半个月,仍然音讯全无。城中的疮疫已经愈渐严重,她终于被迫接受齐璟没有选择相信她的这个事实。
前世事发的时间已经逼近,她必须要提前做些事情了。
程素微走到书桌前,打开桌子的一个暗格,在里面取出一个小瓷瓶……
平静地过了几天,竟有人突然造访程素微。
看着眼前那个约莫十四、五岁一脸局促的年轻姑娘,程素微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冯氏还真是沉得住气,为了布这一个局,花了这么长的时间,要不是一开始就防备着,说不定自己早就掉进了陷阱仍不自知呢。
“这么快就把我那四套春裳做好了么?”
那姑娘正是月前冯氏安排过来给她量身裁衣的针线上人。
针线上人赧然道:“四小姐,实在是对不住,因为奴婢是第一次为主子们做衣裳,手脚有些慢,只来得及给四小姐做了这么一身,又怕小姐穿上不合身,于是先拿过来请小姐试穿一下。此外,奴婢还给每套衣裳都配了一个花样儿的面纱,今天也都一并送过来了。”
“好。”程素微看了一眼针线上人手上的托盘,上面除了一套衣裳外,还放着一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叠置着层层绣着各式花样的薄纱。
针线上人放下托盘,将衣裳抖开,正要上前帮程素微更衣。
从一开始就一脸警惕的花瑞见她要走近程素微,立马走上前挡在她身前,夺过衣裳道:“这里有我服侍小姐就可以了,你先出去等待吧。”
针线上人没想到花瑞会如此,愣了一愣,这才退出门外。
过了一阵,花瑞开门让她进来。
程素微穿着一身粉紫绣有紫藤花的衣裙,十分满意地笑道:“你的手艺不错,我很喜欢。”说着,花瑞便很有眼色地给她送上一个布料精贵、绣工精致的小荷包,“收下吧!剩下的那几套春裳,希望你可以更用心些。”
这么精致的小荷包,可要值半两银子吧。针线上人高兴地谢过程素微,道:“四小姐喜欢便好……这衣裳的两只袖子好像做得长了,奴婢且帮你改一改。”